她就在她眼前,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晌午,被人几尺麻布裹身拖入漏泽园,当着她的面焚成了一团灰烬。
她自己却浑然不知,锦衣华服走在红墙碧瓦里,享受着人人参拜,至高无上。
母亲与她最后的相拥,竟是化作漫天烟沙,拂过她的面颊。
她不能接受,她永远不能接受!
“啊!”她仰头长啸,倾乱了一头长发在空中飞舞,就像一只被生生拔去羽毛、砍断翅膀和利爪的鸾鸟,痛彻心扉、痛入骨血地哀嚎着。
十三听到她的叫声,第一次未经召唤出现在了她的身旁,他一掌逼退傅诤和原千叶,扶着原昭璧眼神里皆是不解,他不懂她为什么会这般难过,建元帝唤了声“阿一、阿二”,两个带着铁面具的灰衣人从后殿如风而至,一左一右抓着十三就要带他离开。
十三看了看阿一和阿二,他打不过他们,也不敢不听他们的话,但是看到原昭璧眼角的泪水,他拼命地向阿一和阿二摇头,“你们说过,守着,不让她哭!”
他伸手去给原昭璧擦泪,阿一出手把他击晕,同阿二将他拖了下去。
原昭璧步步上前,望着座上的建元帝犹如在望着一个恶魔,他疼了她十多年,宠了她十多年,她曾经无比的希望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是现在真相揭开,她只希望自己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急剧地战栗着,如被千年寒毒浸身,凉透心肺。
傅诤拦在她的面前,看着她那张和黎寒浅越来越像的面颊心如刀割,只恨自己发现的太晚。当初他根本就不知道黎寒浅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建元帝下发密令的时候,他不敢不从,可是又怕那孩子真的是他师弟洺渊的骨血,他软了心,将这事密告了原沨晰,在他的帮助下,伙同宁海和原千叶放了这孩子一条生路。
原沨晰把孩子抱走了,去了哪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直至原昭璧返回上京的时候他们都仍旧以为她是江北王妃当年产下的那个小郡主。然而他们错了,那个真正的小郡主早就因为独孤岚烟和墨飞峦在江北王妃怀孕时下的蛊毒早产而亡了,元熙公主被偷龙转凤抚养在了他们膝下,成了后来的宣沐公主。
他起先望着她神似建元帝的容貌只是有所怀疑,直到这两年,她长得越来越像黎寒浅,他便是想否认她不是,都无力了。
建元帝一夜之间霜木如枯,双鬓作雪,他凝视着原昭璧脚步虚浮走下金阶,天祐帝忙过去扶他,他冲傅诤和原千叶挥手,二人退开了一步,他道:“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女,你若想报仇,只管来吧!”
“父皇!”天祐帝震惊看他,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望着恨意滔天的原昭璧急切道:“皇妹,你若有恨有怨,那就来找皇兄吧,父皇固然有错,误杀了俪贵妃,但那也是宗政氏废后当年故意陷害,才有了后来的惨剧,这一切并不是父皇所想的啊!”
“不是他所想?”原昭璧仰首大笑,“他既然钟情于我母亲,就该与她最起码的信任,若非他生性多疑,又怎么会给了宗政氏可乘之机?”
她以剑指向建元帝,“你先屠濛雪山叩日族,害我母亲家破人亡,又将她强掳入宫,困为禁峦,你叫她如何信你爱你,与你长相厮守?你仅仅是因为一点疑虑,就以为她与人私通妄为,贼乱宫闱,将她的亲生女儿鸩杀,囚困她于废宫十五年,遇见你,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
“噗!”建元帝吐出一口鲜血,跌落在地,他捂着胸口剧烈猛咳,神色如遭五雷轰灭。
傅诤和天祐帝一同帮他顺着胸口,原千叶挡在阶前,说道:“昭璧,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黎崇,他有心铲除濛雪山叩日族人,蒙骗了皇上,他才会出兵的!后来的事是宗政氏废后构陷在先,常贵妃使奸计在后,皇上他……”
“我不要听!”原昭璧厉声大叫。
建元帝挥开身边之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一把抓住扶倾的剑刃,鲜红的血液自他掌间汩汩而下,漫过手臂将玄色的蹙金龙纹广袖染成了一片乌黑,他把剑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道:“朕知道你心里有很,为叩日族,为你自己,也为你母亲,你想杀朕,就杀吧,待到了地下,朕再向你母亲赔罪!”
原昭璧注视着他那一双曾对自己是那般和睦慈爱的眼睛,目光触及他手上的鲜血,身子猛然一颤,拔了剑恐惧地步步后退。
她杀不了他,杀不了他的……
她站在那里又哭又笑,一身血雨,恍若已经疯癫,在众人的凝目中,她一手撕开了胸前的衣襟,手中的剑无情而下,生生剜下了心口那一块烙入血肉的莲花印记,所有人勃然色变,她以长剑挑着那块血肉模糊的家族徽记狂啸:“我于修罗疆野成你原氏天下,他日尔原氏子孙必也丧命绝寰他族铁蹄,尔原末世,覆在己手,流红漂橹,血莲无依!至此以后,你我骨肉情断,死生轮回再不相干!”
她一把甩下长剑,流影而去没入无际苍穹,天高地远,不知归路。
二十余年家国,她永绝原氏。
史曰:韶烈公主,字昭璧,宣祖孙,忠勇勤肃亲王原沨晰长女,母王妃桑氏,建元三年生,始封郡主。王战死,妃殉,养于太组膝下。姝秀辩敏,有孝德,性约素,明睿人也,太组视若珍宝,宠越诸子,加国公主位。时据列国,太组兵兴,主武敢善射,文通智广,外啸豪杰,内招威俊,受物珍不私于己,负志业咸尽有才,远近求附,勒兵如龙,南拓海疆之域,右收五湖三江,筠洛而西,以据川、洛、代、乌之业也。太组而日角龙庭,勋谋图谶,可使天下望久,功盖千秋,名震当世。天祐元年,以属尊进长公主,封垆阳。天妒不慈,伐战积疾,是岁秋,薨于昭庆殿。太组、太宗悼思不已,辍朝七日,上谥,葬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路、麾幢、虎贲、甲卒、班剑,举国缟素,六军随衰,以古军礼葬凤阳山,仪制千古之未有也。天祐五年,改祔太组崇陵。真宗时,作神主祔太宗庙,以昭其节。
赞曰:韡韡神鸟,不世出也!高丽骋志,其来也远。气泽创图,势若摧枯。凌云之风,千载歌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