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世间事终是大都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脆吗?
她抱紧了被子伤心哭泣,企图在上面寻找他的气息,入鼻便是无尽的冰凉。
第二日清晨,原梓尘来了公主府,他身为当朝亲王,天子亲弟,手握重权,诸多政务在身,偶尔得空才能来瞧瞧她,前些日子刚从江北回来,现在又有急务需要再去一趟岷南,不日就要动身,临行前特地来看看她,叮嘱了许多。
原昭璧这些日子一直有听他的话按时吃药吃饭,听说他又要走,再三向他保证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等他回来。她亲自将原梓尘送出了公主府,让他路上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太过操劳。
原梓尘摸摸她乏怠悴力的眉眼,不舍地上了马,临行前他让原昭璧好好在上京等着他,允诺等他从岷南办事回来,会亲自带她去霁云山,陪她一同等秦缄回心转意,到那时他们一起去放舟天下,周游列国,踏遍锦绣江河,与青山共老。
原昭璧开心地道了声“好”,憧憬着他说的以后目送他蟒带云飞,扬鞭远走。
直至奔出许远,原梓尘还不忘在马上对她回头微笑,怀着对未来的期许,他加快了行程。
他没有料到,待他归来,已是行云散后,雁迹渺茫,物如故,人不存,今日振振之言,此生终为一场空许之约。
往后的很多年里,他都在后悔,若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在那时候离开上京。
五月初九这日,正是安氏的寿辰,原昭璧备了贺礼前往永宁郡王府贺寿,席间不禁多喝了几杯,傅诤的夫人徐氏一直陪在她身边,知道她这几日身子不好,在她醉前及时把酒杯扣住了,原昭璧无奈,只能作罢。
宴会散去后,徐氏坚持将她送回了公主府,她请徐氏进门去坐坐,徐氏见天色已晚,说改天再来,叮嘱她快些回去歇息,并让徐眉给她熬些醒酒汤,再三让她注意身子才离去。
原昭璧送走了徐氏,踱着步子往府里走,她饮了酒,却没有醉,难得身上竟有了些力气,在府中随意走着散散步。
阴雨连绵多日,今夜竟见乌云尽去,月明在天,徐徐的清风盈满香袖,经雨洗涤后的花草愈显苍翠明净,她就喜欢在这样的夜色下散步,踏着青石板,一个人在幽静蝉鸣的月光下沿着绵长的曲道一直走,一直走,好似月光永远不会散去,花间小路永远没有尽头。
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雪园,推门进去,走上曲桥,她坐在亭榭中凝望着东墙,水光粼粼反射在她寂静的脸上,她发了许久呆,信手拿出了书案前插在青花云龙纹鼓腹瓶中的一卷画轴,她展开,望着里面身穿红色袄裙的女孩吃着糕点时的纯真笑脸,不禁摸了摸自己憔悴无神的面庞。
二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她早已变了模样,那日和父王母妃在这里的场景竟如上辈子一般。
她细细摩挲着画上的女孩,回忆着往日种种,夜深时帘帷浮动,风又渐起,乌云出,晓月隐,怕是又要来一场大雨。她欲收好画轴离开,发现自己手指上沾了许多红红的涂料,才见丹青上油光脱落,画绢潮软,不由暗怪自己粗心。这亭榭四面环水,纵使这丹青当初被母妃细心装裱过,到底也经不住临水潮湿,她这些年不让人碰这里的东西,自己又常不在京,竟忽略了保存,险些让这画潮腐在这里。
她想着明日叫徐眉去宫里请了画师前来修补,正要收好画轴回凤鸣园,大风狂起卷入亭榭,生生将那画卷从她手中吹出了画栏飞落湖面,原昭璧追着那画飞出亭榭,在它落水前及时扯住卷轴飞回了亭榭中,她用衣袖焦急地将上面沾到的水珠及时拭去,好在只是沾湿了部分,还能挽救。
她平复着心神,就着青灯隐隐却看见了画上现出一行行小字。
鸣雷滚滚响破黑夜长天,大雨伴着雷光闪电瓢坡而下,浇透了整个人间。
风如魅吹灭青灯,雪白的帘帷在无际风雨中漫卷招摇,她跪在那里,头疼欲裂,一张张面孔和一句句话语化作尖锥利片刺入脑海,将她割裂如碎涌入烈火焚烧成灰。
独孤岚烟说:“我当初下了那样的蛊你居然还能降世,简直匪夷所思!”
天玄老人说:“你母亲生了孩子?我不是跟她说过别生吗?那孩子落地也活不了!”
如娘说:“你神态性情虽然和你母妃挺像的,怎么相貌一点没有随她?”
符飞胜说:“公主,那个庆妃和你长得有点像诶!”
……
她一手抱住近乎炸裂的脑袋,一手抚上了右脚脚踵,猩红着眼睛望向帘外,压抑着破碎的声线唤了一声“十三”。
暴雨洒落的夜幕中飞驰过一个灰色人影,他稳稳当当落于浮桥走进了亭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