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曲终人散（四）
看清他的形容时，原昭璧和萧黎都怔住了。
是个头发灰白年事已高的老人，他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捆绑，浑身瘦得已经没有几两肉，佝偻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灰色长衫，整个人如一块枯木，脸上布满了干纹，在看到原昭璧时，他褶皱横生的双眼瞪得极大，那瞳孔里的惊恐和凄绝似攒了几十年的绝望和风霜，令原昭璧心头一震。
她望着老人那张惊惶战栗的面庞，记忆模模糊糊的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冬夜。
萧黎给他解开绳子，老人瑟缩着身子往后退去，看着原昭璧的眼神摇摆不定，转身就想跑。
萧黎觉察出不对，一把拦住了他，“你是什么人？那个人为什么要绑你？”
老人身上摔得到处都是伤痕，捂着受伤的手臂胡乱摇着头，指着自己的嘴巴一阵咿呀。
两人才明白，他竟是个哑巴。
原昭璧望了望四周，这地方近处宫城，而这辆马车驶来的方向正是北华门，她看着一直躲闪她眼神的老人，问：“不会说话没关系，我问你话，你摇头点头就是了，你是从宫里出来的？”
老人点头，紧接着就是摇头，脸上一阵痛苦，摆着手让她不要问。
原昭璧愈发起疑，她定定看着他，虽然时隔多年，她的记忆早就模糊，但她没来由的确定他就是当初在囚禁黎寒浅的废宫前将她抱走的那个老内侍。
直到徐眉和甘默快步跑来，见到老人，两个人都愣了一愣，同时叫了一声“宁总管”，原昭璧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她问二人：“你们认识他？”
甘默点点头，说道：“这位宁海宁总管，曾任职内侍省，奴才刚进宫时正是在他手下受教，十几年前他因为触犯了宗政氏废后，被灌了哑药，贬去了北苑做苦役。”他走过去扶住颤抖的宁海，看他一身狼狈，已经老得不像样子，心内顿生凄凉，难过地问：“宁总管，您怎么会在这里？”
自甘默说出“宁海”这个名字，原昭璧就陷入了惊诧，想起当初如娘的话，她万没想到这人就是宁海！她让人将宁海带回公主府，宁海挣扎地望着她，似在祈求着不要去，她没有看他，强行将人带走了。
她把那个晕倒的人交给了萧黎，教他治好他的伤，暂时看管起来，并勒令了徐眉和甘默等人对此事封口。
宁海在公主府一连住了几日，任由原昭璧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他身上的伤虽不重，但到底上了年纪骨骼脆弱，那日一摔就伤到了筋骨，终日卧床不起。他身上还有许多旧伤，都是往年在宫中做杂役时受的鞭打。这么多年他吃了极多的苦头，便是养好身上的伤，恐也难有几天光阴了。
这天，原昭璧屏退了所有人，问他：“黎寒浅呢？宗政皇后会让人为难你，其实是因为你曾是黎寒浅的人是不是？”
听到这个名字，宁海猛一哆嗦，瑟瑟巍巍望着她留下了眼泪，他摇着头，摆着手叫她不要再问。
原昭璧每次见到他那双绝望凄恐的眼睛心里都没来由的难受，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去和这个老人说说话，因为她想知道黎寒浅到底怎么了，她坐在宁海身前试着去和他聊天，她和他说了如娘，说了她在废宫中发现的那半枚雪玉佩，说了桑篱落和黎寒浅的交情，企图让宁海告诉她关于黎寒浅的下落，可是她每说一句，宁海脸上的表情就痛苦一分，最后她笃定了心中的答案，问他：“她死了对不对？”
宁海稍一窒息，泣涕横流地望着她，很久后点了点头。
“怎么死的？”
宁海抿紧了嘴，没有反应。
“建元三年，黎寒浅没有死，她被皇伯父藏在了废宫，你当初会告诉如娘她死了，其实是想让她死心离开，不要为了寻黎寒浅而跑去内宫送命，那在那之后，黎寒浅又是什么时候死的呢？她是病死的，还是……”原昭璧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宁海死死地抱住了头颅，表示不想听，也不会说。
她叹了口气，不想再为难这个老人，疲惫地走出了房间，甘默正从宫中回来，带了许多建元帝赏下让他带回公主府的补品，听闻原昭璧去了宁海的住处，他快步赶了过来，向刚出房门的原昭璧行了礼，他微凉的眼神扫过屋内的身影，笑说：“公主，宁总管当年教导奴才有恩，以后不如就将他交给奴才照顾吧，您大可放心。”
甘默办事周到谨慎，原昭璧一贯放心，她点点头，将宁海交给了他，自行回了凤鸣园。
她挥退了徐眉和温泰等人，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中。
靠在云罗花帐内抱着锦被，周围的气息和场景就如那年三春时节他还在时的样子。她的指尖拂过绯绫软枕，拂过云凤花鸟蚕丝锦榻，在这里，他曾与她夜夜乌丝云缠，多少燕好敦伦，如何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