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尽归掌中
白翎腆着雪亮的眼睛笑了笑,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他喝药,萧昭的几个随从搬了他常用的文房四宝和估计书卷等物进门收拾着,一人不慎撞落了一轴画卷,丝绳松懈,半卷画幅正滚落在白翎脚边,他俯身捡起,没看到身旁萧昭失色的神情,展开的半幅画卷上,落花飞雨里捻蝶起舞的绝代少女正落白翎眼中。
她一颦一笑,尽态极妍,望着指尖双蝶在花林中欢快地舞转着玉身,红樱浅蕊飞落在她的杏子裙衫,轻丝柔带都当风而起,只那一瞬的描画,便将她扑蝶至手的喜悦描摹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的妙人儿跃动着身子,好想即将从丹青中蹁跹而出一般。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妹——出云国映秀公主白花繁!
几乎在看到那一张脸的同时,白翎腾地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震惊的去看萧昭,萧昭捂着伤口不住地猛咳起来。将画卷完全展开,他看到题的落款,正是萧昭之笔。而那上面所题的时间是云泽国显政三年,文英会举办的那一年。
白翎什么都明白了。
他挥退了其他人,待萧昭气色平复下来,立于榻前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拜礼,萧昭掀开锦被欲去拦他,白翎摇了摇头,他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道:“萧世子不用多说,小王都懂了,这一拜为世子救护小妹之恩,亦为世子待小妹之情,只是如今罗敷有夫,请允许小王不近人情,在此唯有私请世子慧剑斩情,遗念陈潭了。这样对你们二人,都好。”
自那日朝华殿惊见,满心的痴情眷念就如丝茧般被利刃一刀一刀从萧昭的骨血中抽离着,这种感觉比活生生剜去心头的血肉还要让他疼痛难抑。三年的日日月月,他无时不刻不在惦念着那日惊鸿一现的少女,情丝垒落至今,她早已植入了他的骨血,现在要他把她活生生从自己的血肉中尽数剔走,萧昭怎会不痛?
世说萧氏男儿出情种,云泽定武帝萧烈为博先太皇太后一笑,以江山为聘,与她天地同肩,虚置后宫多年。后主萧逸独宠潆妃,为了潆妃与结发妻子近乎反目,临死也要依偎在潆妃怀中。美名天下的摄政王萧景更是对王妃矢志不渝专情不二,去世后膝下仅留了萧念一女。还有为纳平民女子为妃公然放弃爵位的成康郡王,因爱妻身死而遁入空门的彭城王孙……哪个不是为一情字,倾尽终身。
萧昭,也是不例外的。
白翊不忍心再去看他的神情,将画卷收好,双手捧起呈在了他的面前。
萧昭紧握着衣摆,青筋鼓动的手背不住颤抖着,他望着那卷画轴清泪雨落,终是将它拿起,狠心掷入了火盆之中。画卷顷刻被火吻侵蚀,美景、美人皆流离成烬。
不论他情有多深,她都是已嫁为人妇的出云公主,再留着这幅画卷,于她和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白翎向他郑重一揖,适时不再多留,转身就要离去。萧昭叫住了他,他面无血色地低头,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别致的累丝花簪。
既然要断,便断个干净吧!
他黯然将花簪递给白翎,“这是那日公主遗落之物,烦请小王爷代为归还。”
白翎双手接过那枚花簪,望着萧昭的神色极度肃然起来,他再三拜过,默默离开了。
火中的瑶台之花尽数湮灭在萧昭眼前,美人音容笑貌皆成过往,一如湮灭了他的心。
晓寒烟轻时节,春闱已至,万千学子汇聚科场,十年辛苦涉帝京,指待高才题名黄金榜,一笔挥就鹤冲天。
别路青青柳弱,前溪漠漠苔生,世间得意是春风,不是离情。
翊王最后看了一眼纱窗外的春照上京、天池麟子,挥手让人驾车出城门而去。
当日的事白翎按下了出云使团的不满情绪,呈禀建元帝只是一场误会,不要让此事危及两国情面,建元帝承了白翎这个人情,私下还是将翊王好一顿训斥,让他回封地好好面壁思过。
虽然建元帝没有明说,但翊王知道自己此一离去,回京便是遥遥无期了,他临走前将当初定亲之时建元帝赐下的一双明珠托披星帮他转交给戴月。
明珠遗人间,飘然骤得返。世当权重之,掌上弃掷难。
当初建元帝赐下这一双明珠,便是要他将戴月视作珍宝,搁置掌中,珍之惜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