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南,越往北,寒风愈凛凛。
哪怕开了春,仍是朔雪漫天,风一过,还带起飞扬的尘土。
明滢在苏州生存三年,早已不大习惯北地的气候。
她身子虚弱,如一朵嫩花离了温室,突然难以适应。
“咳咳……”马车极速行驶,带起一片蒙蒙黄沙,她猝不及防吸入沙尘,被呛得剧烈咳嗽。
“来,阿滢,喝口水润润嗓子。”林霰轻轻拍抚她的背脊,替她倒了杯温水,因残缺了一根手指,他握持物件时有些不稳,茶杯摇晃,他任由那洒出去的水倾倒在自己身上。
明滢看在眼中,喝了他递来的水,嘴唇湿润通红,那双眼中也红起来,隐隐闪动着什么。
虽然劫后余生,终于团圆。
但她与林霰心照不宣,都不提过去的日子。
可每当看到他的手,她便止不住心头的波澜,脑海中总浮现那个男人无耻又卑鄙的神情,她恨不得拿一把刀,隔着天南海北都把他捅成筛子。
她顺势躺在林霰怀里,听着他沉静有力的心跳,什么话也没说。
林霰或许知道她在想什么,搂着她越发瘦弱的身躯,眼底是止不住的心疼,只能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传达令人安心的温度。
隔着一层厚重车帘,沈明述听到了明滢的咳嗽声,担忧她身子不适,便道:“此处风沙大,我驶慢些,明日到相州也没事。”
“不能停!”明滢离开林霰的怀抱,因过度紧张,咬红了下唇,“哥哥,快走吧,最好今夜就到相州,我实在是怕。”
相州之后,还有关州、徐州。
相州离西北,还如隔着一道天堑。
一日不抵达,她便一日难安。
这几日奔波,路上做梦都是裴霄雲来抓她。
他为了惩罚她,一箭射穿她的大腿,或是一片一片,把她的指甲盖拔下来,朝她阴戾地笑着,问她还跑不跑,听不听话?
她常常尖叫惊醒,再难入睡。
沈明述听着她担惊受怕的声色,像有人在他心头挖了一方泉眼,源源不断冒出酸涩。
他手掌一用力,折断了马鞭。
忽然想起,总督府寿宴,他就见过阿滢。
可那日,裴霄雲是怎么对她的?把她当丫鬟使唤,指使她去搬重物。
就算阿滢有意不对他说那些事,他也能猜到,裴霄雲对她很差。
否则,她不会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一个好觉都不敢睡。
他一边痛恨自己的无能,没能及时认出她,一边恨不得将裴霄雲千刀万剐。
这笔账,他迟早要找他算。
如此赶了一日路,伏蜒千里的山脉变得灰蒙一片。
山路崎岖,夜间湿滑,为了安全起见,众人只好寄居在山间一户猎户家。
这户人家并不富裕,靠打猎为生,一家三口都是朴素厚道的好人,热情招待了他们,还寻了野草让他们喂马匹。
明滢感激在心,怕麻烦人家,主动去帮女主人摘菜洗菜。
主人家的女儿三岁了,用红头绳绑着两只小辫,也不怕生,非要钻到明滢怀里,奶声奶气撒娇:“姐姐,抱抱!”
明滢摘完菜,净了手,揉了揉小姑娘奶团子般的脸颊,抱着她坐在灶台边烤火,摇着摇着,小姑娘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一灯如豆,烟火缭绕,温暖的炭火烤化她心中凝结的霜寒。
她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听着锅里热油的烹炸声,四肢百骸都泛起热意。
此刻在这间木屋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来,姑娘,孩子给我吧。”女主人做好了饭菜,解下围裙,伸手去抱孩子,“一看姑娘年轻,就没生养过,我这孩子顽皮闹腾,累坏了吧?”
明滢怔愣抿唇,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荡开一缕混浊,可转而又被她压下:“不累,她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