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顾青摇头,“**你守门。**我看一眼就回。”
她把门推开一条缝,风一下子从缝里钻进来,屋里火光“啵”地跳一下。顾青刚跨出去半步,背后那片“沙沙”又响——整个院子的人都往前挪了半寸,却又硬生生停住,像有人在空气里画了道线,谁都不敢踩。
顾青回头一看——一双双眼睛,黏在她身上。大的把背挺直,小的把手藏在袖子里,最小的直接把脸贴在柱子的大腿边往外探。每一双眼睛里都是一个意思:你去吧,但你一定要回来。
她喉咙“咯噔”一下,把那口酸硬生生咽下,笑:“我去看粥锅——**看别人的锅。**看完就回来,看我们的锅。”
“你快点。”麻花辫说完又补一句,“我不是催你,我就是……我害怕。”
“我也害怕。”顾青很老实,“**我也怕。**所以我快点。”
她迈出去那一步,走得极慢。门在身后“咔嗒”一声合上,院里呼吸一下子大了起来,像每个人都把憋住的气这才吐出来。
门外巷子雾更重,风更冷。顾青回头看一眼关着的门,门上那道新拴的木条还发着浅亮。她在心里说:我去看一眼。我一定回来。
——
顾青走到巷口,停了停,再回望一眼。阿魁没跟出来。沈砚在转角影子里,半眯着眼盯着街对面那几个闲汉。那几张嘴见她出门,故意把话抬高:“装的,一肚子坏水。”“你们看着,明儿就拿孩子换钱。”“嘿,丫头片子也敢管这么多命?”
顾青没理,快步走过,心口却凉了一寸。她知道,这些嘴是故意丢石头,看她会不会乱。
她走到城西的一个巷角,远远看了一处空铺。她没靠近,只在对面站了会儿,默默记路,记门面宽窄,记早上来往的人流。她从衣襟里掏出小木片,歪歪扭扭写了几笔——不是要立刻做什么,只是先看。
风一吹,眼泪被吹出来了。她抬手抹了抹,吸一口凉气,把眼泪又憋回去。
“要活,就得先把这一口立住。”她在心里说。
——
回到院门口,她敲了两下,停一下,再敲一下。
门内一片“唰”的脚步声,狗剩在里头数:“两下,停一下,一下——是青姐姐!”
门闩一提,门缝开了,几十双眼睛先挤出来,再是几十张脸。顾青一迈进门,那一圈孩子像潮一样又退回去,谁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谁都在看她……看她是不是笑,看她的手是不是空的,看她有没有因为“粥稀”而发火。
“我回来了。”顾青说。
“回来了。”阿桃接,眼睛里亮得像两灯泡。
“回来了。”二丫轻声,嗓子还是哑的。
“回来了。”虎子把空碗抱紧了点,像抱着一个承诺。
顾青把小木片收进衣襟,抬头环顾一圈,喉咙紧得要命,却笑了一下:“今天照旧——先小的。”
她走去灶边,把锅盖揭开,只剩下薄薄一层热气。她吸一口气,把锅底刮干净,抬勺:“一人一碗。谁也不许说‘半碗’。”
院里,应声一片“嗯”。有眼泪滚出来,也有鼻涕吸回去。孩子们端碗的手都在抖,却把碗端得比谁都稳。
——
夜更深。巷角的风小了一些。门槛边那道白粉痕被柱子抹掉了,可再看还是像有一点点影子在。
“他们没走。”沈砚在暗处轻声,“盯着咱们的人,还在。”
“记脸。”阿魁低低地应。
顾青看着火光,眼前忽然一晃,像看见岑野拎着一只兔子,从林子里走出来,耳尖红红的,嘴笨笨地找话说。她鼻子一酸,心口像被捏了一把,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赶紧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没让孩子看见。
“青青。”阿魁在她身后,没伸手,也没说宽心话,只一句:“我在。”
“我知道。”她闷声,“我会想法子的。”
她把小木板翻过来,在背面又加四个字:先立一口。
她盯着这四个字,手不抖了。她对自己很轻很轻地说:“不急。下一步,慢慢走。”
火星一点点熄,院子里呼吸轻细均匀。门后两道影子,一高一瘦,还没睡。远处一截短短的口哨,起了,又收住。沈砚抬眼,冷声:“来吧。你敢进来一步,我就折你一根指头。”
风把里正的小告示贴得更紧,纸角“叽呀”一声,又安稳下去。门内,孩子们蜷成一堆,睡得不安稳,手却互相拉着,不松。
顾青把角印再按紧一点,像按住一颗心,缓慢却有力。她没有再哭,她把那股哭意塞进“先立一口”这四个字里,压住,不让它往外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