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风从城外的大道吹过来,槐叶“刷刷”响。灰蒙蒙的天,像谁把天往下一按。
我抱着小团子站在路边,手臂酸得发抖,还是没松。阿魁走在前半步,回头看我一眼,没催。
“不去洛川了。”我开口,嗓子还是哑的,“先在这小城里住下。路上坑太多。”
狗剩抬着下巴装大人:“那以后呢?”
我吸一口气,胸口还是紧:“先活下去。”
话说出口,心口像被针扎了下:要不是我那股子急劲儿,岑野也许……我没往下想,喉咙里那口气卡着,吐不出来。
“我去问。”阿魁点头,肩背一正,往前走。他眼皮眨得很慢,像是在把什么火压下去。
大道边有个小汤摊,老头弯着腰撇开锅盖,热气冒出来,带着菜叶的味儿。阿魁走过去,小声问。老头眯着眼打量我们一圈,视线在孩子们身上多停了两下,叹口气:“**北市末尾有个胡婆,手里有破院。**能住,别挑。”
看门的小吏端着茶碗过来,黑瘦,胡茬扎手,嘴里碎碎念:“别进深巷,先到北市口叫个熟人带。”说完看了看我怀里的小团子,眼神软了一点,挥挥手:“走吧。”
一个卖盐的男人挑着担从旁边走过,皮肤蜡黄,眼睛细长,像笑非笑,没说话,只斜斜扫了我们一眼。他手指甲缝里白白的,走路脚尖朝外。我心里一紧,又压回去。
我们往北市走,街上人来人往。阿桃抱着布包,眼神总往我这边飘;二丫把奶娃系得紧紧的;柱子走最外沿,棍没离手;狗剩一会儿跑两步,又装稳稳当当。
北市末尾,胡婆的院子门槛低低的,门板起刺。里头两间半房,一口浅井,一个半塌的灶台,屋顶上有几道旧漏痕。墙角有一块新抹的泥,颜色发亮,像刚糊上不久。
胡婆五十出头,脸瘦,下巴尖,衣襟洗得发白,腰间一串铜钥匙叮当响。她抬眼皮看我们:“半月一百二,先付。”
阿魁眨得很慢:“**九十,先住三天。**不合适就走。”
胡婆的眼神掠过我,停在我肿起来的眼圈上,又看我怀里的小团子——我的手在抖。她喉结滚了一下,撇嘴:“行,九十,三天。钥匙给你。”说完把钥匙往阿魁手里一丢,钥匙在掌心叮咚响。
“谢。”我声音发哑。
“别谢我。”胡婆挑眼皮,“**烟别大,别招邻里嫌。**井水自个儿担。”
“我们自己来。”我点头。
分工很快就摆开了——柱子拿棍头把门闩卸下来,翻过来又装回去,卡得紧紧的;二丫把柴台上的湿草扒掉,添干草,烧了一小锅热水;阿桃把小本拿出来,写上“起租日”,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院草图;狗剩腰跑成弓,提水、借锅、换柴,忙得耳朵都红了。
我从地上捡了根黑炭,在门内侧写了三行字,字丑,扎眼:
救娃吃饭|问事白天说|借东西敲门
写完,我手背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汗,手还是在抖。我没让人帮我抱娃,自己抱紧了。
锅里咕噜咕噜响,二丫抿着嘴,眼睛盯得紧,怕糊底。阿桃在旁边把碗排好,指尖微微发白,数着:“一、二、三……”狗剩端着一桶水进来,胸脯起伏,装不累,眼睛却偷偷看我。
门口忽然多了一小捆干柴,绑得规规矩矩。我回头看阿魁,他偏头微微一凝。柱子没看,棍头在地上一点“当”。二丫抬头看了看门口,又迅速低下,手还是在搅。
隔壁小童探头看我们,眼睛亮晶晶。狗剩下巴一抬,端着碗给他看:“有粥。”小童咽口水,扭着手指头。我看见了没说话,二丫往他的碗里悄悄添了半勺,小童眼睛更亮了,怯怯点头,端着碗跑了。
阿魁把第一碗递到我手边,掌心托得稳:“你先喝一口。”
我低头,看着碗里一圈圈转的小米,喉头滚了一下,抿了一口。热乎的,从舌根烫到胃里,眼圈又红了。
“谢谢。”我把碗还给他,声音沙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