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抬头。柱子把棍头往上抬了一寸,挡在门槛那。妇人“啧”了一声,挪开半步,又不甘心:“我是真好心,我家婆娘奶水多——”
“不是你家娃。”阿魁冷了一句,目光不动,“走。”
妇人撇撇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见我们没理她,这才走远。
巷口又有人路过,脚步停一下。门内侧地面干净,早上阿魁就冲过一遍了。我瞧见门边有一粒很细的小白点,像灰。我把手伸出去弹了一下,弹没了。手指上沾了一点粉,我在衣摆上蹭蹭,什么也没说。
太阳往斜边走了。影子从墙根挪到屋里。我才慢慢出声,声音轻:“……锅里别干。”
“我看着。”阿桃忙应。
“柱子,水少了,待会儿去巷口挑一担,别去远的那个。”阿魁说。
“嗯。”柱子应,眼睛还是盯着门,像钉住了一样。
“狗剩,你跟着柱子,不乱跑。”阿魁补了一句。
“我跟着。”狗剩立刻站直,手心都是汗。
他们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门槛被水一洗,灰都不见了。我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像看着一条线。那条线前头是外头,后头是我们。
傍晚风大一点。巷口脚步停了一下,有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脸。柱子把棍头往上一抬,声音不大:“看什么?”
那影子哼了一声,走了。
阿魁把门内侧的小牌子往里扯紧一寸,绳子打了双结。他的手干,动作利落。我看着他的手,像隔着水。眼皮重,心里是空的。
“喝一口。”阿桃把碗端到我面前。我低头看着那碗,半天没伸手。她不催,蹲在旁边。我过了半晌,才把碗端起来,抿了一口,又放下。
天黑得快。屋里点灯。灯不大,光也不大,打在墙上,像一块黄纸。我盯着那块光看,看久了,眼睛更疼。刀鞘从披风里滑出来一寸,磕到我手背。我把它按回去,没力气按紧,就那样搭着。
“顾青。”阿魁坐门后,背直直的,压低声,“我在。”
我“嗯”。只有一个字,很轻。
夜里,我几乎没睡。耳朵里时不时“嗡”的一阵响,像有人喊我,又听不清。我伸手摸身边,摸到刀鞘,指尖碰到那道细口子,疼。我又记起白天那一幕,胸口像被人按了一下,呼吸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慢慢把气吸回来。
“要水?”阿魁在黑里问。
我摇头。又点头。最后还是摇头。
“我坐着。”他说。他就坐着,背靠墙,不动。
我缩在墙边,抱着小团子。他睡得很沉,呼吸小小的。我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凉凉的。我忽然很怕——我怕他也会不见。我把他抱得更紧,紧到他哼了一声,我赶紧松一点,拍两下,哄哄又睡了。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小牌子“咯吱”。我盯着那块牌子看——不借抱、不要在门口抹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话白天当面说。字丑,黑。我看着它,眼泪又上来一点点,没掉。
我一会儿睡,一会儿醒。醒了就看牌子,或者看刀鞘。看久了,心口那块像石头的东西才往下沉一点,沉到肚子里,又沉到脚底,麻麻的。
快天亮的时候,巷口有脚步声,停了一息,又走了。我慢慢开口,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吓一跳:
“……我还在。”
阿魁“嗯”了一声,像听到了,又像只是应我。
我吸一口气,嗓子疼。我伸手摸了摸门内侧的小牌子,没力气去拉绳子,只摸了一下,手掌里全是炭灰味儿。指尖有点黑,我在衣摆上擦了擦,擦不干净,留了两道痕。
我把刀鞘往披风里塞好,没收紧,只是塞好。然后把小团子抱高一点,让他靠在我心口。心里的那句话又滚了一遍:“我还在。”
——
天亮后,屋里透进一点亮。狗剩悄悄往我这边挪,坐得离我近一点,又不敢太近。他低声:“顾姐,我今天不乱跑。”
我看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二丫端了一小碗水来:“你润润嗓子。”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喉咙里那道火才压下一寸,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