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马速慢下来了,史樵跟在他后边絮絮叨叨数落着,等他喘气的档口,陆洄问:“说完了?”
史樵:“?”
陆洄一勒缰绳,又换了个方向,扬长而去。
史樵:“有病啊陆泊明!你那点幼稚脾气全使我身上了,敢不敢和你家六殿下这么干?!”
夜风呼呼作响,陆洄一会就再听不见史樵的声音。
既然已说好是个幻境了,我怎么不能试试看?他想,万一——万一那人也在这呢?
他心里并没着意想,可脚下已经下意识往那条路上奔去,不一会,民居齐齐变成了贵人府邸朱红的外墙。
这是永安侯府的后院,重重深庭外,穿过的风声愈发尖利,恍惚好似野兽啸叫。
不,好像真的是狼。永安侯世子养了不少狼犬,用来惩戒刁难下人是常事,陆洄猛地握紧了缰绳,紧接着,院墙之上突然滚落一道黑影,正落在马蹄前。
马受惊一嘶,抬蹄便要踏,被他死死控住,勉强落在了人影几寸外。
血腥味蔓延。
连串的血迹在地上绽开一片,那小东西看不出年岁,裸露的手脚都有猛兽齿痕,勉强抬起头阴戾地看了他一眼,像小兽呲牙。
月光一晃,照见了那双碧绿的眼眸。
*
景城王府难得乱作一团,殿下大手大脚,平常在外头丢什么东西很常见,从来没有捡回来什么玩意,陆洄把人在寝殿放下,解开包着的披风,露出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痕。
管家差点晕血:“去去去去我去请大夫来,刘嫂,打水去!”
丫鬟把巾子拧了,陆洄竟然亲自要过来,从脸开始擦起。小孩擦净了,长得还挺好看,被他摆弄就不声不响地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
陆洄喂他止血的丹药,也二话没说就吃了,乖得和记忆里大相径庭。陆洄觉得奇怪,问:“你不怕我害你?”
紫极塔里,他明明白白看见了萧璁被天魔侵染的过程,可对面的云陵明明就有更纯种的贺家人,天魔也不是过不去,为什么要同萧璁谈天命?
面前这个碧奴是被幻境吞噬心智的萧璁,还是它造出来的学舌鹦鹉?
“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了。”小孩目光炯炯,“你杀我,或者让我去杀人,干什么都可以。”
陆洄沉默了半晌。他很久没有听过有人这么造句,是只有狼心狗肺的小文盲能讲出来的东西。萧璁……萧璁长大之后辞藻比这华丽些。
陆洄:“你叫碧奴?侯府的人为什么放狼咬你?”
小孩一愣,默认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似的,乖顺答:“世子要和我脱衣服,我咬了他。”
他又说:“我知道那是在干什么,我娘给我讲过,我生在歌楼里,见得可多了。”
“……”
陆洄觉得童言无忌实在是难以招架,他理解了一下这句话,想起那位神秘的哑巴娘,突然问:“你娘呢?你为什么自己被卖到侯府去了?”
“她疯了。”碧奴眨了眨眼,“突然疯了,跑了,没人知道去了哪,最后也没找到。”
他语气中没有鲜明的怨恨,却一字一句,时间都说得分毫不差:“那天立冬,她把我一个人丢在楼里睡觉,我醒的时候太阳落山,皇宫有敲钟的声音。”
夜色静谧,陆洄眯起眼睛,顿觉四下寒凉。
——那正是明华夫人咽气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