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昭璧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一路奔赴万里,跑死了三匹马,在重阳这日赶到了北境的霁云山。
此地天地俱静,云空浩渺,皑皑山顶已是心碎白头。
她只着单裙不畏风寒一步步爬上了山顶,直奔寒光寺。
落日余晖残铺似血,晚风如刀割裂肌肤,她推开一路阻挡的几个小沙弥,快步冲进了大雄宝殿,“秦缄,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听到没有,你快给我出来!”
她衣裙风尘,鬓发散乱,在大殿中用嘶哑的嗓音凄惶哭喊,如失了伴的鸿雁无处飞寻苦苦哀鸣。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须眉斑白的主持方丈成化双手合十从宝相庄严的佛陀后慢步走出,“公主殿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公主何必执着?”
“秦缄呢?”原昭璧不懂佛法,也不想听这老和尚度化,她一把拔出挽澜指着他,“告诉我他在哪里?”
成化不动,古井无波的苍老眼眸掠过她的剑锋,“公主,佛说因果,事有循环,放下屠刀,方能成佛,公主此生杀戮过重,若不宁心洗涤,恐会反噬自身!”
“你不用跟我说什么凭虚论道的废话!你不曾杀戮,可曾成佛?要结束这乱世离丧,唯有以杀止杀!本宫自认双手沾满鲜血,却不曾枉杀一人!若能以这满身血腥换盛世承平,本宫永坠阿鼻亦死而无憾!你口口声声说着佛法高洁,可能用你的大吹法螺结束乱世?可能安抚蛮夷,使天下永趋和平?可能使人人乐足,众生六根清净,一瓣心香?”
成化眼波闪动,自剑锋移向那女子的清慧眉目。
原昭璧持着华光如练的长剑切齿道:“我再问最后一次,秦缄呢?”
成化闭目,叹息一声走出了大殿。
铜壶更漏般的脚步声从后殿哒哒响起,一声一声愈加清晰,让人干涸的心田如被春雨浇灌,生出无限生机。
她干涩的眼睛出现水光,潸然欲泣,时隔三年再看见那个玉山巍峨的身影时,霎时如浸身于北境千年冰层之中。
从肌肤凉到了心底。
他一纳缁衣,潘鬓乌丝尽去,虽是朱颜在,英风存,寂灭眉宇却不复往昔神采卓然。
哐当!原昭璧手中的挽澜松落坠地。
何曾想她朝思暮念之人竟弃下她,断尽情丝遁空门?
她无措地后退一步,看了他好久好久,泪水充盈在目忍着不落下,她双腿如负重千斤,艰难地一步步走上前去,失魂落魄地望着他这副模样泣不成声,“为……为什么?”
秦缄闭上了眼睛,无形中似有千山万岭沉在了他的肩头,压弯了脊背,压碎了心。
不管什么原因,原昭璧都不能接受,她扑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的身子,“我不管,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说过等天下平定,会带我一起去游历江湖,看遍烟霞,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天下一统,四海归安,内外再无战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妨碍我们去无忧无虑地生活了!你怎么能再放开我的手?秦缄,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我求你,我求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就只有你了,不要再和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你那么爱我,忍心把我这颗心亲手撕成一瓣一瓣吗?”
连绵的泪线自秦缄的长睫间垂落,他的一颗心几近湮灭成灰。
三十载生涯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娇子,荣冕之臣,有渊厚家世,卓傲战功,少年英雄,天生将才,普天之下无不称颂,他生来就带有令人瞩目的光芒。
直到那日漠北决战,他率军攻破雪塞王帐,才知这过往人生竟全是黄粱一梦。
驰骋大漠南北杀伐一生的启宁王已是垂垂暮年,他靠在狼皮王座上,眯眼笑看着昂藏七尺龙行入帐的年轻人,声音浑凉说:“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秦缄微蹙眉峰,他肖像其父,并不似母,仍问:“家母生前长居中原,大王怎会认识家母?”
启宁笑了笑,信手松开画架上的一卷画轴,那之上的美人夺目入画。
白云万里,蓝天寥廓,她穿着雪白的狐皮衣裙侧身坐在一匹赤骝马上,雪白莹润的手中把玩着一只筚篥,迎着万丈光芒悠然走在苍茫草原,那股子无忧无虑自在飞扬的神情,让人一眼便触动心神。
净空,绿野,牛羊,河流……浩瀚风光皆在她一抹笑意中化为渺小陪衬,水碧山青不及她嫣然动人,湖光山色未出其秀丽无双。
秦缄看着那一张脸凝住了神情。
启宁告诉他:“这是孤王死去多年的王后,三十多年前的雪塞第一美人,哥舒部公主,舒兰娜。”
“也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