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如蚁穴藏身,将他的身心啮噬得体无完肤,身毁骨销,为这一声“倾岚哥哥”,他等了整整十九年。
符飞胜率领左路凤羽卫亲卫等在凤凰台下,待戴月派人来禀金战蠡和赵庆绪的南北两路大军已于望京城外汇合以后,她望望高起的日头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叫人时,原昭璧走下了凤凰台。
她身后接连走出一个清越傲岸的天人身影,他头戴白金九旒飞龙冠,发缨绥,犀簪导,九章在衣,瑜玉佩服,通身皆是不可亵渎的天家气派,只消一眼便再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身后的凤凰台洁白如玉挺拔接天,碧空如洗凝动着白云滚簇,那典雅,玉洁,美妙,万象,在他从容而出时,皆化为式微陪衬。
风风扬扬的梅花雨若满城风絮吹落凤凰台,雪白并嫣红在空中肆无忌惮交缠作舞,带着一脉冷香柔柔拍打在符飞胜的面颊,也打乱了她的神思,她盯着自台顶步步走下愈发清晰的人影,瞳孔一点一点无限放大。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
她身形一颤步步后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除了眉心那点朱砂痣不是血梅嫣然,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身后的凤羽卫接连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她混沌的脑海才有几分清醒,片刻后,她恍然大悟地去看一身零落的原昭璧,心狠狠地被揪了起来。
她记得那年,在阻雪关外的野山溪旁,有个凄苦的少女挥舞着宝剑狠狠地将那个雪衣男子无情推开,口口声声说着她不想伤害他,让她离他远远的。
她当时不懂,公主明明是喜欢百里神医的,为什么要对他的情义视而不见?又为什么会怕自己伤害到他?
她以为她是为国仇家恨所困,不敢耽于儿女情长,大好年华就选择将自己的感情埋葬。
她心疼着,难过着。
为公主身上的重重枷锁,为百里神医的深情一片爱而不得。
后来的日子里,她亲眼看着百里神医不离不弃守在公主的身旁,用自己的努力将她被寒冰包裹的心一点一滴暖化。那些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瞧着公主不经意的喜上眉梢,一双眼睛望着百里神医时的情思暗藏,符飞胜特别高兴。
但美好却是那么短暂。
建元二十年的春天,他们从武岳回到上京,百里神医就永远地从公主身边离开了。
她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他们是那样的风情月意言笑晏晏,如何一夕就雨断云销鸾凤分飞了呢?
这么多年过去,她现在才明白了原因。
因为百里慕卿就是墨倾岚啊!
就是很多年里公主心底想念都不敢念的那个人!
筠岚皇派使臣前往北原哪里是在求婚?是分分明明地当头泼了他们二人一头冰水,无情地将他们拉回现实,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不知其闪烁变幻。
旁人皆以为公主是困于家国之责舍弃所爱,却不知她与所爱之间隔血海,阻千山,她不曾放下他,却也不能再爱他了。
在这个乱世里,有的人真的就连相望一眼都成了奢望!
墨倾岚神色平静的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下了白玉石阶,他对原昭璧道:“昭璧,跟我去一个地方。”
原昭璧点点头,只身随他到了梅忆宫后廷院的花园深处,这里是一处见方的碧水清潭。
墨倾岚转动曲廊下的一处白石梅花形浮雕,碧水滚滚向两侧翻涌,中间逐渐裂出一道宽约三尺的空隙,从水池底部缓缓升起两块巨石白板,挡住了两侧水流,往深处望去,石阶成行,水影明亮,竟是别有洞天。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走了下去。
潭底光影摇晃,寒气逼人,四壁皆用冰块垒成,正中停放着一抬巨大的白玉石棺,里面躺着的女子白衣若雪,眉目如画,就像睡着了一般。
“母妃!”原昭璧疾步扑到了白玉石棺前,她颤抖着手摸向棺盖,想去触碰桑篱落美丽的容颜,伏在棺前哭得泣不成声,“母妃,你醒一醒,你看看我,我是昭璧啊!你醒一醒。我来带你回家了!你醒一醒啊母妃!”
她哭了很久,桑篱落却再也不能给她回应,再也不能像当初那般笑靥如花点着她的鼻尖骂她“调皮”。流浪乱世的很多年里,每次见到别的孩子有母亲抱,有母亲疼,她就忍不住会想,母妃会不会还没有死?她只是被墨飞峦掳走了,一定就在筠岚的某个角落等着她来救她。只要一日没看到母妃的尸体,她就有一分希望相信她还活着!
母妃是那样聪明绝顶足智多谋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说死就死了呢?
现在她来救她了,她找到她了,为什么上天就不能圆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叫母妃还活着!
墨倾岚听着她的哭声,捂着如被刀绞的心口出了密室。
北原大军包围了整个筠岚皇宫,墨飞峦常年居住的甘泉宫被云展和朱跃带兵重重围困,两人巡守在殿门前,看到墨倾岚愈走愈近的身影时,目瞪口呆许久,两人的眼睛定在他身上的衮冕上,一个想法忽然在脑际炸裂,不由同时却步。
墨倾岚淡淡看了二人一眼,负手进了甘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