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豫章小王爷（二）
围观者哗然，何曾想那年轻男子竟会是出云国的豫章小王爷，不由暗怪翊王当着友邦贵客的面丢人也便罢了，竟还出手将人打伤，这下可是闯下祸事了！多位通情达理的夫人知道戴月也是受了委屈了，安慰着她忙叫人去请方丈大师来给白翎治伤。北原刚在出云水军的支援下收复南海，这小王爷奉诏来京朝贡，可是建元帝十分看重的座上之宾，若在翊王手下真的伤出个好歹来，就是天大的国事了！
翊王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白翎，良久才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戚文雅正在大殿中进香，等了许久都不见戴月回来，便带人前往后院来寻，一走来就看到这里围了一群人，竟连翊王也在，她忙走上前去找戴月，“月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戴月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七弟，你在干什么？”原梓尘和披星听到小沙弥来报翊王打伤了白翎，立刻就赶了过来，见到几人的形状，便明白了事情经过，他沉下眉目扶住白翎，看着翊王的神情说不出的失望。
见到原梓尘，翊王的眼底布满了凉薄和阴寒。
若要在众兄弟里挑出一个翊王最不喜欢的人，那不是生来就被定为储君的太子，是原梓尘。他与原梓尘年纪相仿，相貌气质也有几分相像，但是不论才能还是气质，他处处都逊原梓尘一筹。从小只要有原梓尘在，父皇就很少会注意到他。当年原梓尘离京后，他很是开心了一段时间，但在发现父皇望着他的眼神里藏了对原梓尘的思念以后，他心底的嫉妒便疯狂滋长。既然父皇那么思念这个儿子，那他如父皇之愿便是，他在不经意间模仿着原梓尘的语笑神态，趁机占据了属于他的那一份父爱，在那几年中为自己争取着一切想要的权力。可是他没想到，就在他被削爵后不久，这个他最讨厌的兄弟就回到了上京，重新得到了父皇的宠爱，当初他和安王费尽心机争取到的权柄，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握在了掌中。
为此，翊王一直深恨上天为什么要这般不公？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他为了能占有一席之地要步步经营，事事算计，甚至连婚事都要当作筹码，而这个病秧子凭什么生来就有嫡子的身份，唾手便可得到他费尽所有力气才能拥有的一切？
人一旦狭隘起来，想什么事情都是死路。翊王多年经营确实不易，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梓尘能得建元帝疼宠，得朝臣拥戴，不是凭借他皇朝嫡子的身份，是因他一片冰心。
若说皇子中谁最有资格和太子争位，毫无疑问是原梓尘。他是嫡子，自小就比太子更得建元帝和先皇后疼宠，若是真的存了心思，他才会是太子最大的威胁！古往今来，父母偏颇疼宠幼子，致使幼子旁生杂心，僭越与长兄相争的事例比比皆是，在帝王家更是屡次上演，但世人可曾见原梓尘仗着恩宠对太子表现过一丝轻慢来？他自小侍兄如父，恭谨有加，从五岁起就坚持拒绝和太子同衣同食，谨守为臣为弟的本分，建元帝若赐予他和太子同等的赏赐，他也只取一半，从不与兄长比肩，而翊王和其他皇子看到的却是相较太子自己是不是得到了父皇相等的宠爱。
天家无父子，无亲情，首当的是君臣本分，若一个帝王真的将父爱平等的分给每个子女，那才是害了他们，因为知道分寸的人会晓得亲情无二倍加珍惜，而没有分寸的却会贪心。帝王的父爱若均等地分给每个皇子，那岂不是江山也可以分了？小时贪取父爱，长大贪取权柄，甚至天下，最终涂炭生灵，身死名毁。
古往今来，士庶之家皆以长子、长孙传承家业，并不是因为爱重之心，实是为了家业稳固，免生旁祸，可总有一些不安分的人每每要挑起祸端。帝王疼宠嫡子，轻量庶子，更是为了大局。比起历朝帝王，建元帝这个父亲做的已经是无比合格了，翊王等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得到了同样的荣耀，但每个人的日子过得却是同样的舒服，若他们一个个能像原梓尘这样安分，也不会换来建元帝屡次的警告和打压，偏他们不知这是父爱深沉，在为他们向太子争取生路，反而觉得建元帝是一味偏心。
今天若将原梓尘换在翊王的立场上，他也绝不会做出那等始乱终弃利欲熏心的事来，可是被嫉妒蒙蔽了理智的翊王，此刻是想不明白这许多的，他冷哼一声，破釜沉舟道：“五哥若是想去父皇面前状告臣弟的罪过，去便是了，但是今天臣弟要处理自己的家事，不管是五哥还是豫章小王爷，都没有权力干涉，戴月是我的王妃，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要父皇一日不将她从皇室除名，那本王这个做丈夫的就有权力来要求妻子回家！”
“那我去请皇上将我除名便是！”戴月彻底被他惹怒，若非他今日提及，她险些忘了，当初她虽写下和离书自离翊王府，原氏却还留着她的名分。建元帝不许翊王二娶是为了惩罚他，同样也是变相的在帮他挽留戴月，翊王能这般有恃无恐地出现在她面前，倚仗的不就是那劳什子宗谱玉牒吗？她扔上所有军功不要，断不信还换不来一个自由身！
翊王未曾想她会如此刚烈，他们二人离居多年，不管他怎么努力，戴月都坚决不再回府，建元帝嘴上不说，心里对他们这段婚姻也早就不指望了，若她此时去挑破这层窗户纸，建元帝十有八九会点头。两人一刀两断是一回事，建元帝不许他二娶的旨意却是另一回事，到时他还会不会心软允许翊王另娶正妃暂且不说，单翊王如今狼藉的名声和备受指摘的内院，想要再娶一名身份高贵的王妃就完全不可能了。
翊王承认自己有很多私心，他要来挽回戴月，满口的夫妻情分至多占了一层缘故，其实是因为建元帝的态度，是因为翊王府如今的状况确实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主母，更因为戴月如今不再是当初身后毫无势力的孤女，她现在立有赫赫战功，在平策军中颇有声望，而翊王失了圣心，失了朝臣的心，若能和她重归于好，看在戴月情面，建元帝未必不会复了他的亲王之位。所以，他在离京前才这般急切地想要求她回府。
戴月不再看他，扶了白翎就要离开，白翎对她摇了摇头，捂着疼痛的胸口走到了翊王面前，诚挚道：“翊王殿下，小王生身域外，并不懂中原的规矩。但小王知道，夫者，扶也，妻者，齐也，今生既结夫妻，便该二体一心，同归一意，彼此相扶相齐，恩爱敬重，才始配现世良缘。戴将军自小流离丧乱，历经艰难得返故国，遵先人之命和贵国皇帝之旨与王爷结缡，婚后虔恭中馈，并无德失。她久经风霜，受尽疾苦，与你既有亲缘，又得姻缘，你就该敬她，爱她，体她之苦，可你并没有尽到为人夫的本分，只因为她未能及时怀有子嗣，在新婚后不久就心生二异，与旁的女子沾染纠缠，负她，欺她，亲手将夫妻情分一刀挥断。她将一颗真心尽数予你，是你自己生生地把她的心捏碎了。”
翊王身子一颤，如被冰雪欺身浇下。
戴月清目朦胧，望着白翎的侧脸泪落成线。
所有人静默无言，唯白翎长长谈了一口气，“翊王殿下的家事，小王无心置喙，但还是想奉劝王爷，破镜即便重圆，裂痕尤在。戴将军与你既然已无夫妻情分，你又何苦再继续痴缠？两个离心离德同床异梦的人再重新捆绑在一起，不过是徒添磋磨，来日临复过往，再生怨憎罢了。不论是你小心翼翼去修复伤口，还是她心意难平不甘逢迎，夫妻情分都再难回到曾经，到头来折磨的不过是你们自己罢了。与其如此，不如洒脱放手，起码还能给彼此留一丝念想。”
说完这番话，白翎早已没了力气，他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戴月及时接住他，同原梓尘和披星将他送回了金战蠡府上。
翊王紧握着掌心在原地站了很久，直至人烟散去，晚霞将歇。
在场之人见涉及皇子秘辛，多数人各自散去后很识趣地没有在外人面前提及大宁国寺中之事，但风声多少还是从心思浅薄之人口中传出，出云国豫章小王爷被翊王打伤之事傍晚就传进了宫里。
建元帝还没来得及召见原梓尘和披星，两人就已经快速赶去了宫里禀报实情，闻讯，建元帝发了好一通火，他实在没想到翊王一回来就给他添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自己的儿子教不好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也管不好，堂堂皇子堵人居然堵到佛门清净地去！幸好那一掌没有祸及白翎的性命，若豫章亲王唯一的儿子在北原皇子手上伤了个好歹，他如何向出云交代？搞不好刚刚结为友邦的两国就要反目，引发一场战事。
为了给白翎和出云一个交代，建元帝下令将翊王禁足在了府邸等候处置，淑妃闻讯哭着就来求情，他一时不耐烦，以教子不善之名将她遣回了西山皇家寺院，终身不得归宫！
困于权势之争的人其实就如赌徒，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连本来的尊荣也要折了进去。淑妃和翊王母子或许不是最受宠的嫔妃和皇子，但倚靠戴家的功勋，在建元帝和朝野臣民心中都会占据一定的地位，若他们肯安分守己，翊王将来必能得到足够的荣华富贵和权柄，成为举足轻重的当朝亲王，就算是太子登基也要让他三分，淑妃亦可安享晚年，日子可能比宗政皇后过得还要舒服些。可他们因为一时利欲熏心，轻重不分，终将戴氏这个最后的倚仗也赔了进去。
兴于斯，毁于斯，皆是因果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