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凤王还朝
内侍奉命将原梓尘请入了大殿，微光中，他头戴夔龙真珠冠，身穿绛紫色亲王衮服，衣上以赤金缕线绣以四爪蟒纹，七彩丝线绣以七章花纹，通犀金玉带上左衔飞龙翠玉珏与鎏金王令，右衔白玉双佩与五色绫囊。他神态平和，雍雅从容，步步走来通身皆是浑然卓成的天家贵介。
秦文培向永宁郡王满意地点头一笑，带领群臣拜了下去，“臣等恭迎凤王殿下还朝，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位平身！”原梓尘的眼眸淡淡扫过群臣，上前走至丹陛下，对着建元帝屈膝一拜，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建元帝看见他比以往好了很多的身子和气色，心里油然而起一阵欣慰，他点点头，给了太子一个眼色，“内侍通禀说你押了江北贪府一案的罪臣进京，怎么回事，起来说吧！”
太子见到原梓尘早已是内心欣喜，接收到建元帝的眼神更是难抑激动地上前将他扶起。原梓尘冲太子点点头，向建元帝呈上了一封他这一年走访发现的涉案人员花名册。
江北涉案官员共计八十余人，从地方郡守到地方度支，既有朝中大员姻亲，也有世家大族子弟，其中不乏常老将军在世时的门生故吏，这些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罗苌的主导下早年间就依附了成王，起先只有黎州一地的赋税被人抽取三层进奉给了罗苌，后来随着成王势大，罗苌有心扶植，便鼓动一些效忠于成王的当地官员互相拉拢，连枝结派，贪污赋税，渐渐地这些人及其家族子弟就在江北官场形成盘根错节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成了今日这幅局面。
建元帝看着名册上罗列的数州官员，怒极一把将花名册摔落在案，“罗苌连年驻守东境，无瑕顾及江北，在江北总要有一个主事之人，这人是谁？”
原梓尘负手立于大殿中央，冷声下令把人押了进来。
若说蔡敏的出现让人意外，那在他后面出现的那人就更是令人意外了，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建元帝的舅父沈沐之子——安乐侯沈杨。
建元帝和原沨晰自幼丧母，幼时多亏有舅父沈沐提携，才不至于为庶兄弟所欺，是以建国后，建元帝第一批荣封的江北功臣首先就是沈沐。沈沐去世后，沈杨袭爵，他虽才能平庸，无所作为，建元帝也不曾薄待于他，何曾想沈杨竟参与了夺嫡之争，投靠了成王？
建元帝没有去看原梓尘呈上来的沈杨的罪证，他走下丹陛到蔡敏身边，痛心道：“朕记得你曾是江北王府的旧臣，文采风流，才能卓著，为什么要卷进这场案件里？”
建元帝猜得没错，沈杨才能平平，能做主事之人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建元帝的亲表弟，日常在江北负责这一切事情的主事之人正是蔡敏，对此，蔡敏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原梓尘冷笑了一声，他俊秀逼人的眉宇如落寒雪，冰凉着眸光道：“蔡大人答不上来话吗？那本王来替你答，你出身黎州大族，自小聪明机警，通晓经礼，十五岁那年就被察举入仕，入皇叔门下为舍人，你钦慕皇叔风采，立志以皇叔为标向，所以这么多年来人人皆知你是江北王忠心不二的旧臣，按理，你不可能也不会做出此等贪赃枉法不顾民生的荒唐事来，若非亲手查找到你犯罪的铁证，本王也不相信皇叔之下会出现你这等悖念理信的逆臣。谁知天算不如人算，本王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也猜到了你会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蔡敏！”
满殿哗然，建元帝渐渐转过了身，“你说什么？”
太子上前拉了拉原梓尘的衣袖，道：“五弟，他自小生于宁州，又在皇叔府中供事，满朝文武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相貌，怎么可能会不是蔡敏？”
原梓尘浸寒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蔡敏，“皇兄可记得二十多年前，雪塞王庭南下侵边，大肆屠戮边境一事？”
“记得，当时雪塞王庭发生内乱，启宁发动正变欲夺兄长可毕的王位，兄弟二人召集部属相杀，可毕兵败自尽，其部下铁失为了复仇，在启宁登基当日袭击王帐，杀害了启宁的王后，并掳走了王后刚产下的大王子，扔于草原上喂了狼。铁失一行人仓皇奔逃进了中原，启宁大怒，派兵进军北境，两国交战，死伤无数。”太子想了想，将史书上记叙的这段事情详实道出，又问：“这和蔡敏又有什么关系？”
原梓尘道：“当时中原大乱，江北十四州军防不严，铁失一行人仓皇奔逃至宁州，被宁州当地守军歼灭之前，他们曾在半路打劫过一行车队，劫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蔡敏。”
太子睁大眼睛，问：“你是说他们把孩子掉了包？”
原梓尘点点头，“当时铁失一行踪迹成谜，常年都隐藏在宁州外连绵的一片群山之中，等蔡家人召集兵马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蔡敏的父母年过半百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费尽心机才找到了他，可是过了两年，一个四岁的孩子长到六岁早已变了相貌，就连亲生父母都认不出这是不是他们的孩子了，当有人询问他是不是蔡敏时，他说是，人们自然而然也就信了。况且那个孩子眉目间和小时候的蔡敏有四五分相像，也和他一样聪慧敏锐，他的父母又怎么可能会怀疑？而蔡敏长大以后更是好风雅，喜诗书，成了黎州当地出名的凤流才子，时日一长很多人提起他都会谈及他中原士大夫惯有的才名，他曾陷于蛮族的事渐渐便给忘了，他一身凤流俊逸自然也不会让人联想到真正的蔡敏会和一个蛮族孩子掉了包。”
他说到此处，蔡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原梓尘踱步至他身边，“一个六岁的孩子早就已经记事了，他知道自己是异族人，知道周围的人都是敌人，但为了活下来，他只能假装自己是中原人，因此他不得不好诗书，不得不去做一个凤流才子，不得不去仰慕中原人人仰慕的江北王，而等到能让北原陷入战乱的有利时机时，他当然也会去火上浇油！”
沈杨呆呆地看了一眼蔡敏，不服道：“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充分地证明他就是蛮族人啊！”
原梓尘不急不忙道：“是不能，可是本王在黎州查案的时候，无意间从蔡家的一个老仆口中得知，自从幼时那次被掳以后，蔡敏回来就性情大变，再也不许人近身伺候，沐浴更衣也不许有任何人在场，本王一时起疑，便让人偷偷去查看了一下，结果就发现了他身上的机密。”
他给康烈一个眼神，康烈上前一把扯开了蔡敏的衣襟，他左肩头的一大块皮肉被尽数剜去，只留下了一块狰狞的疤痕。
“雪塞王庭九部落信奉白狼神，落草时皆会在身上不同的部位纹以白狼纹，而铁失所在的呼延氏正是将白狼纹烙于左肩之上，这一切的巧合绝不再是巧合！他不是蔡敏，真正的蔡敏早已于二十多年前被铁失杀害，他是铁失之子——莫伦建！”
所有人被这背后的真相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们居然和一个蛮族之人在朝廷共事了十几年，还让他于江北觉弄风云，和罗苌这个投靠了墨飞峦的叛徒掀起这一场险些倾覆朝政的大乱。
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多年的郭信长顿时愤恨不已，他痛心地看着蔡敏道：“你……你竟然一直在欺我，你说成王骁勇善战，礼贤下士，颇有江北王当年的风采，比起太子，更合适平叛乱世，做一个勋武定国的旷世明君，我以为我和你有共同的信念，便信了你的话，迎娶了蔡家小姐，还摒弃了内心忠直，投靠了成王一派，在宣沐郡做下这违背信条、违背人格的错事，不想你……你竟是居心叵测的蛮族之人！”
他仰天长呼，泪流两行，“罪臣郭信长愧对吾皇，愧对江北王！”话落他一头撞向了殿中的盘龙金柱，热血喷涌，倒地无声！
建元帝痛心地挥了挥手，让人将他的尸体抬了下去，他问蔡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蔡敏没有反应，算是默认了原梓尘的指正。他没有说当初他是真的钦慕江北王，是真的立志要做一名好官。年少之时他深受中原文化感染，多年饱读诗书洗涤心境，早已脱去蛮族习性，立志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傲骨文人。他违背了父亲临死前的遗愿，凭着一腔热血投到了江北王的麾下，他被江北王派往宁州做地方官后，也一直恪尽职守，勤政爱民，他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可是他低估了罗苌。
当他调任黎州度支以后，这位在江北王府交好的故人找上了他，他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的秘密早被这个人无意间窥得一干二净，除了合作，他什么也做不了。
建元帝也不想再听他的解释，下令禁军将他连同哭喊挣扎的沈杨等人拖了出去。
禁军押着蔡敏出殿的时候，原昭璧正提剑到了殿门，她长剑出鞘，当场直取了蔡敏性命，蔡敏溘然倒地，鲜血流满丹阶，终是将他的生命留在了中原这片他喜爱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