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好几次下班,半路有个老头儿,躲设计院宿舍的花园儿,远远站着,瞅你,那不就是葛清吗?”他用筷子头捅了捅我的胳膊,“我说话,你听没听见?”
“你别在这儿瞎话溜丢的,我怎么没注意,你看仔细了没有,是他?”
“你这样说,八成是真没看见了。他呀,估计是怕走过来,反倒给你添事,怪可怜的。听道林的人说,老头儿把档案取走后,没一家店要他,就算有,他也不干了。就在街上推小车,捡个碗,你知道那个漏鱼凉粉么,剩下的芝麻酱汤子,他就吃那个。”
我听了把眼一闭。“咱不说了,行吗?”
“道林的人亲眼撞见的,哪能有假?他在车上搁一个箩桶,把芝麻酱全刮进去,然后拿那个东西往火上烤,等水熬干,光剩下干酱了,用这个拌饭吃。”
“你吃完没有,吃完走。”我对他说。
————
我又和小邢打了饭,坐在一起吃。
“你是做梦呢,鸭房一个人哪忙得过来,你又心事重重的。让你找大夫,到底去了没有?”
“做梦?不能够吧。”我边否认,边回想当时的情景。“我还碰过他,那是实实在在的。”
我又把百汇讲的话,讲给她听。
“一个说他进屋找你,一个又说他远处看你,你们俩的话,要拧干水分再听才行。我要是葛清,跪什么,大嘴巴扇死你。”她伸出手掌,假装拍在我脸上。“我看你也别去什么医院了,白云观一到年根儿就有道长上香祈福,与其这样疑神疑鬼,不如跟我去那里,求个心安。”
————
那日子,外面的天,像孩子刚哭过的脸,冷云冻雪的,嵌在亮蓝的空中,随时能化成一帘青雨。小邢站在真武庙路西的山门前,等我买好票一起进去。我们是趁下午不忙偷跑出来的,所以观里香客很少。她非让我去摸券门上浮雕的巴掌大的石猴。我不愿意,她就拉住我,生生按在上面,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蹭了又蹭。
白云观里很安静,人在灰筒瓦、歇山顶的灵宫殿口站一站,都会心平静气许多。小邢却爱多走,窝风桥、戒台和有鹤亭都不够她待的。我说天黑得早,回不回?她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们台州人敬道教是出了名的,天台山和括苍山就有很多道观,年头不比这里短。
“凝真宫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去过多少回,很灵的。”
我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走。两人经过一个面阔五间的宽大院落,就是中轴线北端的顶头正房。到了三清阁,我看着她,安静地捧着香,小心燃好,在殿门内的蒲团上,对着几位天尊神像,双膝跨开,庄重跪下。她一边伏地拜首,一边细细念着,保佑屠国柱岁岁平安,保佑屠国柱岁岁平安。然后走下台阶,又重复默念两遍后,才把香插入铸满金色云龙的铜鼎炉里,同时还扔了一个巴掌大的纸袋。
她又说,厢房处有道长为信众手书福字,咱们也不要空手回去。我就再跟她顺着配楼两侧的游廊,走过去,却见里面早排出柳条般的长队。我站她身后,怕她被人挤到,就伸出胳膊,护住两侧。她稍侧头,瞅我一下,又继续注视着对面领完字走出来的情侣。我贴得更紧一些,能闻到她头上的发膏味,她低下了头,也不躲。
出了南门口,她才说,葛清给我的那把月牙刀被她包好,扔进香炉里烧了。
我刚要发作,她指着请符的店面上挂的黄纸说,这些个属相,都是今年害太岁的,有没有你,看清楚。
————
天暗得比我预料得更早,等车的时候,我用力把她往身后的松树林里拽。
“屠国柱,你等一下,屠国柱。”她反复地叫住我,还拿胳膊肘扛我。“你缓一缓,我有些晕。”
她使劲闭上眼睛,手向后摸到那面红色的墙,单柔的身子干脆靠在上头。
她娇喘细细地,嫩红的脸上,挂着薄汗,天再暗我也看得清。
我拨开她另一只抚在头上的手,拥上去,死死将她贴在怀里。
她费了半天劲,才张开下巴。
“屠国柱,你他妈没见过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