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叫了一辆皇冠轿车来,弄得我不知所措,还好有张晗在,替我还礼,答话。
车停在一家气派的酒楼前门,代表从副驾驶回头看我,笑着问:“屠师傅,不认识我了?”
我瞪大眼睛,一头雾水。
“也是,多少年了都。不过,我还记着呐,您和您师父过来,当时我还是个小科员,是我把你们领进鸭场的。”他连身子也转了过来。“我还抽过您的烟呢。”
“对,对。”我恍惚想起来了。“那鸭场呢,不妨先领我们过去瞅一瞅,办正事要紧嘛。”
科员一愣,脸都笑开了花。
“屠师傅,这里就是当年的鸭场啊。”
我听了,赶紧身子往下压,头往车窗探,险些压住张晗的腿。
“变化大不大?这可是包括酒吧、客房、康乐中心、保龄球馆和棋牌室在内,所有娱乐场馆一应俱全,占地三千八百平方米,主打鲍参翅肚四大海味。”他一面将我们往前台领,取房卡,一面转着圈地东指西指。“明天,我们请了河北省鲍鱼大王的关门弟子,来店里做授业顾问,要搞个小小的剪彩仪式。除了邀请到本地的各级领导、媒体朋友,当然,还有您这位从首都专程而来的宫廷烤鸭传人了。怎样说这都是咱们的缘分,对不对,张小姐?”
张晗尴尬地露出笑意,也不看我。
“那你们的鸭子哪儿去了?这块地,到底归谁?”我忙截住话茬。
“屠师傅,您看,这都什么年月了。您卖出一只鸭子赚多少钱,一只鲍鱼,又是多少,还用我来告诉您?地是国家的不假,但谁能带来效益,经营权就在谁手里攥着,总不能让场里这么多职工,喝西北风去吧。”
我竟一时语塞,他体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彼此就没再说话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张晗:“这里的情况,你和马腾,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摇头说:“你何苦问那么多,实在不高兴,明天露个面就走呗,谁还能把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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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剪彩前,那位代表问我要不要一起合个影,我说不必了。
开餐时,自称鲍鱼大王弟子的人,发过言后,又坐到我这桌,找我攀谈。我看他体态魁梧,面似银盆,一头卷发,用卡子别在后面,倒更像个习武之人。
“您就是杨越钧和葛清两位老先生的徒弟?久仰久仰,我就是听说他们能把您请来,才推掉好几个活动,连夜到这里,就为和您见上一面。”
立刻有好几拨记者围拢过来。
“您客气,我和师父当年也来过这里,可惜我们是旱鸭子,对海里的东西,一无所知。”我实在不太想待下去了,索性把话说个干净。“中国人吃鲍鱼,几千年历史,如果您师父是大王,请问两千年以前那些人算什么。别嫌我说话损,您去你们祖坟上看看,问问您祖上吃过肉没有。我记着这个地方,二十年前连饭都吃不上,今天一个鲍鱼四百八,你们全县有几个吃过,还出了个大王?我还听说,这地方有三宝,铁球、面酱、春不老,为什么您不在这三个宝贝上下功夫,鲍鱼招您惹您了?”
旁边的记者们全都听傻了,这位关门弟子也紧闭住嘴,低着眼。
“我懂,这就是个叫法,您别气坏身子。”
等不来救场的人,他也不好动,只好继续干坐着。张晗掩着嘴,凑到我耳边。
“回京的票买好了,趁着没出乱子,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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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像逃荒一样,拎着行李,拼命往城西北街的长途车站跑。她敞开双臂,如同英姿飒爽的田径运动员,还发出一长串清朗的长笑。
“我看,你也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我半天才赶上她,手里大包小包的。
“你回去可别胡说,我是终于不用看你那张臭脸了,走之前该让你照照镜子才对。师父,你怎么岁数越大,肚量却越小。我猜那个鲍鱼大王的弟子,还正纳闷,一定是今天剪彩没看日子,无缘无故,让您给教育了一顿。”
“是你们。”
“我们?”
“你们教育了我一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