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清晖洒窗,只有他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接下来的话,他嗓音加重,沉了几分:“先帝要保自己的儿子,但那战损失惨重,需给朝中上下一个交代。于是,我被推了出来顶罪,顶的还是侵吞粮草的通敌之罪,那时,没有一个人肯信我。”
明滢凝住呼吸,眨动了几下眸子。
他不会与她说这些话,这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样冷酷无情,铁血手腕之人,也曾沦为过阶下囚,有这样的过往。
裴霄雲摸完她的发,又去摸她的耳尖,继续道:“我回了国公府,我的父亲母亲,用一杯掺了药的茶水药倒了我,亲自把我送去请罪,只为保全那个家,保全他们自己。后来,我就去了昭罪寺,他们想让我招供,什么刑罚都用了,身上比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还多。我身上的毒,也是那时候被下的,这辈子都解不了。”
明滢被他的话牵动神思,惊讶令她无意识微微直起身子,却又被他按了回去。
她想到在国公府的那段日子,便很少见他与兄弟和睦,与父母亲近。
甚至,她曾见过他的母亲,光天化日之下和他的叔父偷。情。
好像今夜顺着他的话,才能看透一点点他。
不过,他自己都说过人各有命。
这些,也与她无关。
“昭罪寺的两年,我死过一回,又活过一回。再后来,我为了往上爬,不惜去投靠太子,才去了扬州,在那里遇到了你。”裴霄雲看了她一眼,捏着她的指尖,不想放过她每一寸肌肤,“伤害我的人,都被我一个一个杀光了,只有你,从头到尾还陪着我,你怎么能离开我呢?”
最后一句,他像是说给自己听。
也像是说给她听的,轻微的哀求。
她是陪他最久的人,也是第一个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的人。
她问他把她当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她离开。
这些事,她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都不曾告诉她。
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如今,他只想亲口告诉她一人,将自己最隐秘的东西,分一半给她藏。
提到扬州,明滢鼻尖乍然酸涩,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又被她憋了回去。
扬州经历过太多事了,那里藏着她的痛楚与痴情。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与他相遇,这桩桩件件,点点滴滴,三餐四季,她都不愿再回想。
“都过去了。”明滢闷闷道,“往事不要再提。”
她的口吻让裴霄雲以为与她更近了些,他难得话语轻柔,“好,不说了。”
圆月高悬,谁也没再说话。
就这样各怀心思纠缠在一起,沉沉睡去。
清晨,裴霄雲起身时,明滢还没醒,他公务在身,需得尽早离府。
走到院落,听两个丫鬟躲在一处窃窃私语。
徐州府邸的丫鬟都是新采买的,还没来得及教规矩,这些人只知裴霄雲的身份,却不知他身边人的底细,闲暇时聚在一处嚼舌根。
“你说,那个女子是大人的什么人啊?”
“听说,是大人从青楼抱回来的,八成是那里出来的。”
“好生厉害的狐媚手段,竟引得大人对她嘘寒问暖……”
背后空气凝冷成冰,二人背脊发凉,旋即回头,便见裴霄雲面色阴沉,眼神如刀,似要一块一块剜下人的肉来。
“大人饶命,奴婢知错!”两个丫鬟知道错在哪,纷纷跪下磕头。
“好大的胆子敢妄议主子。”裴霄雲压低声,冷淡道,“来人,拖下去,一人打二十板子。”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两个丫鬟哭喊着被人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