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是清早离的码头,她们在毗陵又多待了几日。
漕船比来时那艘宽敞,客舱简朴,收拾得干净。
疏影将行囊放好,推开临江的木格窗,晨风裹着水汽涌进来,是运河生生不息的味道。
清涟趴在窗边,看岸上的人影渐渐小了,码头的喧哗淡成一片模糊。她转过身,从包裹里取出一个靛蓝印花布包,小心解开。
里头是她前两日在毗陵街上挑的丝线。一束束按色分好,天青、月白、藕荷、鸦青……还有一包细银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光。
“想做什么?”
疏影坐到了榻边,霜白的长发用素银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清涟捻起一缕丝线,在指尖绕了绕,眼睛弯起来:“给你袖口领边添些纹样可好?那日月白的衫子好看,但总觉得……太素净了些。”
疏影微微挑眉:“素净不好?”
“好自然是好,”清涟凑近些,“可我瞧着,总觉得像随时要羽化登仙似的,抓不住。”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忙低头理那些丝线。
疏影静了一瞬,轻轻笑了。她伸手,将一缕碎发替她别到耳后:
“那便依你。绣什么?”
“莲花。”清涟抬起头,眼神清亮,“可好?”
疏影望着她,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晨光,也映着眼前人。
“为何是莲花?”
清涟想了想,手指在膝上的绸料划着:“小时候读诗,记得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名字里有‘清涟’二字,总觉着和莲花有缘。”
“而且……我想着,若把这莲花绣在你贴身的衣料上,每日伴着你,晨起夜寐都能见着……便好像我也在那儿,在你心里头悄悄开着一样。”
这话说得羞,意思却明白。
疏影怔了怔,眼底那点惯常的清冷便化开了,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倚着舱壁,目光落在清涟已开始穿针引线的手指上,看了许久,温柔的说道:
“那便绣吧。”
“你绣工是跟谁学的?”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明知故问道。
“母亲教了些基础,后来多是自己摸索。”清涟低头咬断线头,“小时候坐不住,总想往外跑,唯独拈针的时候能安静下来。母亲便说,这大约就是我的‘性’了。”
“闻心斋以符箓立家,你倒偏爱女红。”
“符箓是责任,针线是欢喜。”
清涟捻着针,在月白绸料上落下第一针,
“如今想来,倒是这欢喜里生出的本事,帮我们渡过了好些难关。”
她说的是蠡湖,是云绮阁,也是文庙……
疏影听懂了,目光长久地停在她低垂的侧脸上。
晨光勾勒着少女柔和的轮廓,那份专注沉静,与执笔绘符时一般无二。
船行得稳,只有规律的摇橹声和隐约的水响。
时间在这样的静谧里淌得慢。
清涟绣得投入,针尖起落间,一朵半阖着的莲花轮廓渐渐清晰,花瓣尖上染着藕荷色,像刚从晨雾里醒来。
“累了便歇歇。”疏影不知何时沏了杯温茶,递到她手边。
清涟接过,抿了一口,抬眼笑道:
“不累。倒是你,总看着我,不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