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进去,端。”陈其点了点头。
“万唐居陈其,这边。”百汇喊来女服务员。
陈其和田艳轻轻地把冬瓜盅抬起,放到她的托盘上。
“姑娘,小心。”女的听了,耷下脸,没说话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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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考核卫生和雏形的老师一走,周围已无外人,百汇对陈其讲:“二哥,考级而已,又不是国宴,你都码出三层小楼了,不是摆得越高,分也越高,你盖房盖上瘾了。”
陈其这时才肯笑了,田艳见他这样,自己也抿起嘴。
我也说:“只要别判超时就好。这么好的东西,不提有师父主审,就是随便换谁看,也是要做状元的。”陈其收起笑脸,归置起家伙。田艳说:“屠经理,这次考下来,他能不能上灶,你心里有数就行。”我说:“真到那时,五兄弟都在炒锅上,想想都是一景,万唐居哪有过这种场面,师父也会得意。”
话刚出口,却听楼道里一声“呀”出来。陈其抄起一双筷子,先蹿了出去。我问田艳:“怎么了?”她说,她也不知道。
终于在大堂的通道上,我们看见陈其堵在女服务员身前。他举起筷子,撑接住稍有偏斜的牡丹,托盘上的蝴蝶,有如被雨水淋过一样羸弱。
“你他妈七老还是八十了?我这菜的形儿全被抖乱了。”他捧筷子的样子,如同在给亲儿子喂药。
“嘴放干净点,所有人里数你最慢,我才着急交差。还要端这么个又蠢又笨的破冬瓜,算我倒霉。”她把鞋半退下来,看有没有崴脚。
田艳要接过托盘,叫他们小点声,别让外面的评审听见。
女服务员不肯撒手。这时监考的王永海又来看怎么回事,我们只好先把陈其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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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越钧的脸,俨然一块生铁。他先问:“刚才那句是谁骂的?”坐他旁边的友谊宾馆主厨徐万年说:“这道蝴蝶牡丹冬瓜盅,真是绝了。我跟冷荤打了半辈子交道,这菜巧妙精细就不说了,单看心思,就不是应付考试。”
杨越钧又重复问:“刚才那句是谁骂的?”周围的老先生们知道,这个场是圆不下来了,也就没人再讨没趣。
女服务员把刚才陈其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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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越钧压着火,叫考试者过来,要问话。陈其直头直脑地,大步走到考官面前,也不报姓名,不做讲解。
“这菜起的什么名字?”杨越钧眼皮都不抬。
“杨妃梦蝶。”陈其脱口而出。
老人的眉毛,像煤火苗一样,瞬间冒了起来。
我生平从未见过,一个师父,会用如此眼神去看他的徒弟。
杨越钧猛拍一下桌面,吓了旁边的一跳。
“哪个杨妃,你见过吗?拿走,不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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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明白过来的,悄悄问老人,不评是多少分。
“不评能是多少分?零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就好像公堂之上,最令人望而生怯的,是“回避”和“肃静”两面字牌。
杨越钧何时何故,这样动过怒气,我想他们不明白的,是这个。
那天是王永海、百汇和我,三个人连拉带劝,把陈其带离考场的。他起初尚未反应过来,加上本身也瘦,我们就像收纸人一样,把东西挪个地方。过了好一会儿,陈其诈尸似的,突然回过神,指着大堂的方向,骂不绝口。
“别说芝麻大小的万唐居,把全北京的技师捆起来,轮番跟我比,敢不敢!零分?再说一遍,我听听。”百汇抱死了他的腿,又喊我快扒住前胸。
只有田艳,站在我们面前,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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