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让你为难的,况且这把刀也不是我的。是我师哥计安春,当年亲手做的,先头说借,后来一直搁我身边了。”
听见计安春三个字,我老老实实地坐好。
“盐花洒得如雪飞,薄薄切成与纸同。”他胡乱念了两句,“拿去吧,愿意留下,就留下。”
我仍不肯动。
老头还想说什么,两只手在身上乱搜,找烟。
“计安春总觉着事事都能放得下,却在收徒上面,跟自己过不去。两天前,就是我们在涿州的时候,他终于把手艺带进了棺材里。有些菜,你们永远都吃不上了。”
我听到后,脑袋咣当一下,被锤了个满天花。
“我知道,烤鸭的配方,你们贼着很久了。没关系,以后我讲,你听。”
那柄弯刀就躺在我眼前的木案上,我却不敢再碰。
“涂在鸭腔内壁里的调料,是我花几十年工夫配的,添了蔻仁、官桂和甘草这样的药料。我可以把要目和成分,一一背给你听,你自己琢磨去。”
我抬起了头,却高兴不起来。
“你和我师哥有过交情,现在咱爷俩坐在这里,也是缘分。我把丑话说在头喽,多前儿我没有亲口提退休,这些东西,你不能露。只要我还干得动,你就算什么都知道,烂也要给我烂肚子里。”
————
高处,灰白色的玻璃窗外,几道树影正来回飘晃。
风见紧了,被我撞上的屋门,噼噼啪啪直响。我被惊了一下,刚回过神,忙说规矩我懂。
“小子,你是个想在这行干出名堂的人。可惜这行最得意、最体面,跟金子一样闪着光的好年份,那是靠一批老师傅养出来的,早过去了,连我也只赶了个尾巴。以后会不会再有,我不好说,但肯定不会在你这一辈。”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哆哆嗦嗦着。“勤行里你这样的苗子,不多,但单凭你一人,撑不起的。任你钻得再深,学出精来,也不过是保住这一行的香火,别断下去。有朝一日,能给后人当一块垫脚石,便是你功德一件。”
葛清站了起来,找出一条热毛巾焐了焐脸。然后他背着身,叫我快取笔纸,仍是他讲一字,我便写一字。
我又找过百汇一次,叫他把上回留的笋拿给我。他问我要不要剥完切出来,我想了想,告诉他不用。然后,他抖了一张报纸,把笋包好,放我手上。
我拎着东西,站到二楼会计科门口,等小邢。他们组一个大姐正在戴帽子,对我说:“送这么点儿礼就敢找我们小邢,你是求她的人,还是求她的事儿?”
小邢在背后白了她一眼。
“中午跟我出去吃吧。”我见屋里的人都去打饭了,便把那兜子报纸放到桌上。
“哪里来的?”她盯着我,准备摘套袖。
“家里胡同口来个江浙的菜农,挑了两担子土货,我就买了半斤。”
她今天脸色确实难看,总吊着个眼睛,听是这话,才顺出一口气。
“那好。”知道是要上街,她才把白大褂换下来。“你东西快藏衣服里,不嫌难看?”
————
说是吃饭,我们不过是到樱桃三条的市场里,坐一坐。
两人总共只要了一碗白米粥,她说没胃口,吃不下,就拿个铁勺,在碗里划来划去。我对着碗看,说你不吃,别人还不吃了?结果她干脆把碗端起来,撂到我跟前。
“吃吃吃,吃死你,就知道嫌我这个,嫌我那个,也不多问一句什么事。”
“什么事?”
“还不因为你那二流子师哥,总憋着从我们科钻空子,公款是那么好算计的?我偏要把钱卡得死死的,杀鸡给猴看。不然以后,都以为我好说话呢。”
“我哪个师哥?”
“你搞不搞得清状况?”她把勺子咣啷一声,扔在桌上。“全店都知道陈其的手不只会雕龙画凤,偷梁换柱也是一等一的。成天拿个写烂的单子和药方,堵在门口,让我给报。还有他那个煞星老婆,两个人跟家雀儿一样,叽叽喳喳地,在我面前唱双簧。”
“这种话不好乱讲的。”听我学起她说话的腔调,她终于乐了。“谁让你在组里年纪小,他们不欺负你,欺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