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严自得又想起他和安有的第一次初见:暗红的天、波光粼粼的河面、死去的火箭尸体,和一双无比真切的眼。
眼睛的主人诚恳盯住他,说出了他这一辈子最期冀听到的挽留。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死?”
严自得喉咙在此时肿胀。人果然不能反刍回忆,每一份反刍的记忆都有悖常理地叠加、扩张、膨大,堵塞咽喉。
“…好。”严自得最终吐出一个字。
“嗯嗯?”安有呆呆的,“好什么?”
“没什么。”严自得敛下眼,“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不痛。”
安有还有些狐疑,但瞧见严自得稍显抗拒的模样也没有再多问,只是伸出棉签轻轻刮过创口。
他说:“不痛就好。”
“但你怎么最近多灾多难,”安有又道,“讲不好是要转运了噢。”
严自得不信命运的逆转,命运分明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人类只有在其中殒命的份。
于是他跳过这个话题,随手挑了个:“你妈妈挺好的。”
安有点了下脑袋:“是的。”
严自得又想起之前在这里遛弯时听见的锯木头声:“之前有段时间是不是你在拉提琴?”
安有收拾东西的手一僵,表情瞬间羞赧:“…啊啊你听见了?”
严自得挑了下眉:“当然。”
听到了是事实,但还要为这份听到再增添一抹看好戏的表情,这纯粹只是严自得的恶趣味,毕竟偶尔看少爷吃瘪还挺有意思。
每到这时安有眼皮就会耷拉下来,眼神也开始忽闪,就像现在这样——
安有视线砸向床单,但又忍不住偷瞥严自得的神色,嘴角不自觉紧抿着,下一秒就开始破罐破摔。
“听见了就听见了,反正我拉得就是很烂啦,小时候练琴的时候都是边哭边练,练到手指起泡了妈妈才准我停下,但哪怕都这样了,我还是拉得很差。”
说到以前时安有的表情显得好宁静,没有被逼练琴的厌恶,也没有对自己拉得差的懊恼,他只是平淡讲述,眉眼间浮起些严自得看不透的怀念。
严自得顿了下:“阿姨还会逼你练琴?”
许思琴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性格,相反,严自得一眼看去就觉得她是最模范的那种母亲。
“小时候逼过,”安有从善如流接过,他笑笑,“这不发现我完全没有天赋后就放弃了吗?”
“噢噢对了,上次土豆球就是妈妈做的,我妈妈最擅长的就是做土豆……”
“因为你喜欢吃吗?”严自得问道。
安有眨眨眼,随后便笑开:“据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感到好奇是恋爱的开始哦。”
“油嘴滑舌。”严自得故意往后挪了点。
安有像小蛇似的立刻跟进,却还是留了点距离,继续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吃。”
小时候安有最喜欢的就是吃土豆,爸爸说他其实是个土豆精,他不是从妈妈肚子里蹦出来的,而是从土里被他们刨出来的。
三四岁时安有还真对此深信不疑,为此还秉持着同类不相残的想法几天没吃土豆,后来还是妈妈告诉他爸爸在逗他玩后才放下心,心安理得叼过妈妈为自己做的一枚超大土豆球。
“土豆挺好的。”严自得凝神半晌才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
“等下晚餐做好了你就能吃到特别圆的土豆球了,”安有邀功道,“我特地给妈妈说了哦,你最喜欢吃圆滚滚的土豆。”
越漂亮越好、越规整越好。
这就是严自得的吃饭准则。
但他这标准基本上只有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严自得第一个怀疑到应川:“小胖给你说的?”
安有瞪大眼:“哎?你怎么知道?”
严自得幽幽:“除了他难道还是你那什么破系统?”
安有缩了缩脖子,他没想到严自得还记得当时他这番胡话。
“就是啦,毕竟我追人肯定需要先攻略你身边的朋友对吧,”安有含糊过去,他又回到前面一个话题,“等下下楼了你就可以看见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