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却发现自己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别动。”
一个柔和得像水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孙廷萧转过头,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温婉的脸庞。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医官袍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是一个典型的、端庄的人妻模样。
这正是那天他被抬进来时,在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那个女医。只是那时她是重影的,而现在,她是鲜活的,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醒了?”苏念晚见他睁眼,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浅笑。
她没有大惊小怪地呼喊,而是熟练地从旁边的铜盆里捞起一块热毛巾,拧干了水,轻轻地复上了他的脸。
温热湿润的触感,让他干涩紧绷的皮肤瞬间舒展开来。
“我……还活着?”孙廷萧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像破锣。
“命大着呢。”苏念晚一边细致地帮他擦拭着脸上的虚汗和油垢,一边柔声说道,“你天生一副铁骨。那支箭簇命中你的肋骨被挡住。若是再偏半分,或者是你的骨头再脆那么一点点,扎进了心口里……”
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轻了一些,似乎还在为那个凶险的伤口感到后怕。
“……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医治了。”
孙廷萧躺在那里,任由她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自己。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那颗在战场上杀红了的心,忽然就这么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多谢。”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轻声说道。
苏念晚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着医者的慈悲,也有着一丝对这个年轻猛将的好奇。
“谢什么,”她淡淡一笑,转身去投洗毛巾,“这是医家的本分。”
片刻,精神头凝聚了些,孙廷萧咬着牙,双手撑着床沿,试图强行坐起来。
“哎!你别动!”
苏念晚刚转过身,见他这副不要命的架势,吓得赶紧放下手里的毛巾,几步冲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的责备:“好不容易才把那口气给你吊回来,伤口还没长好,这就想起来折腾?万一裂开了怎么办?”
她看着这个满身是伤、眉头紧锁的年轻军官,心中暗叹一声。
前线战事吃紧,这几天送来的伤兵一波接一波。
她听那些被抬下来的小兵们说了,这位孙校尉是个不要命的主儿。
自己步战硬刚党项人的骑兵,硬是杀光了敌人才倒下。
这样的英雄好汉,醒了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惦记着还要回去拼命吧。
“我知道你想回战场,想回去和你的兄弟们并肩作战,”苏念晚放柔了声音,像是在安抚一头暴躁的狮子,“但我明白你的心思,也没人拦着你报国。可你现在的身子,去了也是送死,还得连累别人照顾你。”
“不是……”孙廷萧被她按着动弹不得,那张苍白却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尴尬的红晕,“不是想回战场……”
苏念晚一愣:“那你是……”
孙廷萧别过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只是内急。要去,嗯嗯……”
苏念晚怔了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闹了个大红脸,但孙廷萧确实是个让人省心的病人。
正如苏念晚所料,他并没有像其他武夫那样大吼大叫、摔摔打打,而是极其安分地配合着治疗。
喝那些苦得掉渣的药汤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换药时疼得冷汗直流也只是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他的身体底子好得惊人。过了鬼门关后才仅仅七天,那个原本被断定至少要躺半个月的人,竟然已经能自己扶着床沿下地走动了。
这倒是给苏念晚省了不少事。她不用再像头两天那样,满营地东叫西叫地去找那些粗手笨脚的男兵来帮忙扶他解决三急。
只是,有些事情,总是充满了意外。
那是他刚能下地的第二天傍晚。
营地里其他的伤兵都在换药吃饭,平日里帮忙的那几个杂役小兵被叫去搬运新送来的药材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孙廷萧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