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跟着两个提着药箱的小医女,显然是刚从后宫哪位娘娘那里请脉出来。
正是苏念晚。
此刻狭路相逢,苏念晚显然也看见了他。她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带着那股子公事公办的疏离劲儿,想顺着墙根快步走过。
可孙廷萧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脚步一停,好整以暇地往路中间一站,脸上浮起那一抹惯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几个路过的宫人都听见:
“哟,这不是苏太医吗?别来无恙啊!”
苏念晚避无可避,只能停下脚步,抬起头,那张清丽温婉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冲孙廷萧福了福身:“下官见过孙将军。将军万福。”
“万福什么啊,”孙廷萧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腰侧,眼神却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本将军最近可不太好。之前劳烦苏太医在军营里为孙某‘诊断’的那处旧伤……如今到了冬天,又有些发作了,疼得紧呐。”
他在“诊断”二字上,特意拖长了调子,语气暧昧至极。
苏念晚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层伪装出来的职业假笑差点没绷住,耳根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哪是什么旧伤发作!
分明就是去年她奉皇命去军营给他看诊,结果被这混蛋借着看伤的名义按在帅案上巧取豪夺了一番!
苏念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抬起头埋怨地撇了孙廷萧一眼,压低声音道:“将军慎言!此处是宫禁之地!旧伤若发作,我后面再请旨去看你就是了……”
说罢,她像是怕被什么登徒子缠上一样,侧过身,带着两个一头雾水的小医女匆匆离去。
那略显急促的脚步,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孙廷萧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大好地笑了两声。
他就喜欢看这女人明明羞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端庄架子的模样。那是只有他们这种有着多年“交情”的老相好,才能体会的乐趣。
正当他还想再回味一番刚才那几句调情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满头大汗的亲兵被禁军拦在了宫门口,隔着老远就冲着这边大喊起来,声音里满是焦急:
“将军!将军!不好了!”
孙廷萧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训斥这亲兵不懂规矩,就听那亲兵接着喊道:
“玉澍郡主……郡主她带人去宣阳门招募处闹事了!那边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孙廷萧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一刻还在回味与旧情人的这点香艳往事,下一刻就被告知那个最让他头疼的小祖宗去砸他的场子了。
“真是……阴魂不散。”
他低骂一声,那种刚刚升起的愉悦感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疲惫和烦躁。
“备马!”他沉着脸,再也没心思管什么苏太医了,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去宣阳门!”
相比玉澍,刚才在宫道上遇见的苏念晚,真的要让人省心得太多了。
——或许不该说是她让孙廷萧省心,而是她太怕孙廷萧让她不省心才对。这么多年了,她总是那么懂事,那么知进退,从来不给他添半点麻烦。
马蹄声声,孙廷萧的思绪,却在这颠簸之中,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飘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个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夏天,银州前线。
那时候他还年轻,带着几分自毁般的决心。
在一场与党项人的遭遇战中,他先是被一刀砍在腹部,紧接着又是一支冷箭,直直地射进了他的左胸。
那种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他至今都记得。
当他被小兵们七手八脚地抬进后方的伤兵营时,意识已经是一片混沌。
模糊中,他只感觉到有一双微凉的手,在他滚烫的伤口上游走,那是他在无尽的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一丝生机。
然后,便是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昏睡。
直到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