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容往下一垮,露出一丝青:“你这小白脸说话倒硬。你谁啊?”
“谁?”沈砚笑,眼睛一挑,“顶你爹的。”
这话不客气。男人脸一红就要上,旁边那两个也跟着扑。柱子“当”的一声点棍,站都没站歪;阿魁一步上前,抓腕、拧手、顶肩,动作干净利落,三个大人连骂人都没骂完整,就被摁在了门槛上。狗剩“哎哟”一声,紧张得把勺子举得比头还高,阿桃吓得小半步往后退,却把板子抱得死紧,眼睛白白的,仍旧盯着那三个不敢眨。
顾青站在灶边,腿都是软的,手还在抖,她硬是把碗递给二丫,往门口走了两步——脚底下像踩在棉上。她张了张嘴,声音却稳定:“**不许动刀。**不许打出人命。”
阿魁没应,也没看她,手上分寸有度。沈砚把人一脚一脚踢到门外,笑容都没乱过:“滚。下次滚得干净一点。滚不干净,我替你娘收骨头。”
那三人灰头土脸,嘴里还骂骂咧咧:“有种!你们等着!”
“等着。”沈砚把扇子往肩上一架,没把他们当回事。
人一退,顾青背后全是汗,手扶着门框,呼吸一下一下,半天才缓过来。她扭头对阿魁,声音沙:“报官。”
阿魁看她一眼,点头:“现在去。”
胡婆把扫帚往地上一杵,干脆利落:“我带路。”
这趟没多废话。坊里的里正派人回来,照着邻里问了两句,当场把刚才那三个人在街角堵了,带走。巷口很快贴上小告示,字不多——“温食棚施粥,滋事者杖责逐出;三日内巡查两回。”里正也简单:“你们规矩写清楚,衙门给规矩做主。”
“多谢。”顾青站在告示下面,拢了拢衣襟,眼里发红,还是把礼数做足。
这张纸一贴,头两天巷口清净了些。也不是没人看,敢伸手的倒少了。门槛缝里旧的白粉痕还在,新的没有。柱子把那道缝敲了敲,用灰泥抹了一指宽的口子,踩上去试了试,点头:“不滑了。”
——
人是越传越多的。一连几天,门外来了更多的孩子。大的牵小的,小的背更小的,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亮亮的,站在门口不敢进,脚尖点地,像随时要撤。嘴里一个个“姐姐”“哥哥”喊着,喊到最后都要哭。
顾青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像有人拿指甲在里头划。她咬着嘴唇,想硬一点,硬不了。她把人一个个拉进来,先让阿桃记名字——不写真的,写个记号,认衣角的补丁、脸上的雀斑、鞋底是圆是方。阿桃写得很慢,手上起了泡,还笑:“青姐姐,我记得住。”
狗剩这天特别听话,连嘴都收了很多,伸手的时候手指不再朝外撇,脚也不乱踢。他把勺子擦了又擦,一碗一碗传。传到最后,自己那一碗已经凉了,还是把热的先递给别人。
二丫把小团子交给阿桃,自己去抱新来的奶娃。她抱得很稳,像天生就会,奶娃在她怀里“嗯嗯”两声就睡了。她一边笑一边小声跟奶娃说:“你睡吧,不哭。姐姐在。”
柱子就更不用说了,门口一坐半天,棍不离膝,眼睛看门、看墙、看地,看路上走过来的是谁,穿的什么鞋,脚是里八还是外八。他不出声,一出声就是“到位”。
顾青看着,眼泪一直憋着。她晚上熄了火,在灶边坐了一会儿,掏出小本写:“今日:新来九人。锅三口。米不够,胡婆带菜叶,汤摊老头借勺。闹事一回,已贴告示。规矩三条:不单出门|买重物四人一起|不说人数去向。钱够两天半。”
她把笔放下,手发抖,轻轻说:“……撑着。”
阿魁在门后坐着,背靠门板,听见了,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又把门闩按紧了些。
——
规矩立起来,要天天念,天天敲。门后挂了一块板子,阿桃写的三条歪字,狗剩每天起头喊一遍,喊到后来像打更。
“不单独出门!”
“买重物四个人一起走!”
“不说人数,不说去向!”
“听见没有?”狗剩自己都要笑,“听见了就点头!”
一圈小的“哗啦啦”点头,像风吹过麦穗。柱子把棍在地上点了一下,低声:“到位。”
沈砚看热闹,嘴上还是毒:“你们吆喝得这么大,后天全城都知道你们四个人一起走。”
狗剩一愣,急了:“那怎么办?”
“换。”沈砚抬了抬下巴,“今天四个,明天三个大一个小,后天两个大两个小,大后天两个大一个小一个抱娃的。**别让人摸准。**时间也换,早上一次,傍晚一次,中午不走。走的时候路换着走,别天天踩一条。”
阿魁点头:“记住了。”回头对顾青:“你不用走,抱娃。这条改不了,其他都改。”
顾青鼻子一酸,点头:“听。”
她抬头看板子,忽然又补了一句:“只收孩子,不收大人。”阿桃忙在板子底下加了这五个字,写得又歪又大。二丫笑:“大人不会认字。”阿桃也笑:“那就念给他听。”
——
人多了,钱不够用,这是明摆着的。米袋见底的速度,比顾青想的还要快。她夜里数了一遍,白天又数了一遍,数到最后脑袋嗡嗡响,心里直打鼓。她不敢把这份慌张写在脸上,白天还是笑,还是“先吃”“别挤”,晚上却坐在灶边发呆,手心冷得发木。
“青青。”阿魁把一小捆干柴放在她脚边,蹲下,“我们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顾青抬头,眼睛里全是迷茫,“现在就是吃喝。吃完了,明天还是吃喝。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