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只剩一圈温灰。门缝的风带着潮草味,吹得火星一明一暗。
我把小团子往怀里按紧,脖颈处全是奶香和一点点汗味,暖和的。
二丫先问:“姐姐,你明天……去哪啊?”
我愣了一下,心里打鼓,手指把斗篷领口又拢紧一指:“我——听人说,前头有个大城,叫洛川。好像城门很高,门边有两只石狮子,听说鼻尖都被摸亮了。进城有一条直街,黑漆金字的牌匾一块挨一块,太阳一照会晃眼……我没去过,都是别人说的。”
狗剩眼睛一下亮:“那儿有啥好吃的?”
我被他逗笑,想了想:“听说早上有牛肉汤,热乎乎一大碗;还有一口咬下去会冒汤的灌汤包,得小口吸着吃,别烫到舌头。街角会烤胡饼,芝麻一撒,风一吹就全是香。东市好像卖酥合子、桂花藕粉,甜但是不齁;码头边能买到现炸的小鱼小虾,撒上盐就吃——这些都是别人跟我说的,我没见过。”
二丫两眼发光:“那好玩的呢?”
“据说晚上有灯市,一溜的糖画、糖葫芦,还有捏得跟真的一样的面人。空地上会有杂耍,有人能把大缸踩在脚下转;还有猴戏,小猴敲着小锣在前面跑。茶楼里能说书,‘啪’地一声醒木,英雄就活了;影戏、木偶戏也有人演,白布一挂,灯一亮,像做梦一样。到了节气,河里还能放河灯,一盏一盏往下游慢慢飘——我是听许账房他们聊起过,到底真不真,去了才知道。”
阿桃怯怯地问:“那……能住吗?”
“应该能吧。”我想了想,一句句往外掏,“我会写字、会记账,许账房说大城可能用得上。先试试,能换口饭……或许能挤下一小角落。”
火光跳了一下。阿魁把一小截炭拨回火心,又拨回来,像犹豫了两回,这才抬眼看我。
他声音不高不低,尽量装得平常:“你要去……我们能不能一起去?”
说完又补一句,像给自己找台阶:“我认路还行,晚上我也能守。要是你哪天累了,就在里头走。”
我愣了一瞬——我也没走过那条路,要是带着他们走错、挨饿、受累……我行吗?
眼睛落回他们身上:狗剩的眼睛亮亮的,像等糖葫芦;二丫抱着小团子,整个人都往我这边靠;柱子背挺直,像随时要站起来看门;阿桃小心翼翼看我,手心一直热。
——我已经走不开他们了。
这几天的名字、呼吸、叫“姐姐”的声音,一圈圈绕在我心口。要我现在一个人走,我不舍得。
我把话放慢:“跟着我……不会很轻松。要走不少路,要听招呼,还要学着一起当大人。我也可能会走错,到时候得绕。你们,不嫌麻烦吗?”
“我不嫌!”狗剩第一个举手,手臂举太猛差点往后仰,“我能跑腿、能劈柴,还能逗小的笑!”
二丫连连点头:“我能抱小团子。”
阿桃怯怯地说:“我会烧水、晾衣裳,洗得很干净。”
柱子看我一眼,只“嗯”了一声:“我看外头。”
我心口软了一块儿,像被人轻轻按住又放开。
顾长歌,别装强。你就是放不下这群小崽子。
我吸一口带青草味的风,点头:“那……规矩先说清:
一、走队形——柱子走外圈看路,阿魁压后,我在里圈照孩子;
二、四个手势——握拳=快跑;手心下压=蹲下;点额=有人盯着;手心向外=散开;
三、先把人带走,再说道理,不在原地吵;
四、轻装,能背多少背多少,谁也不掉队。
明天一亮,往洛川那个方向试着走。不赶命,走到哪儿算哪儿——不行就换道。可以吗?”
“可以!”狗剩差点把嗓子喊破。
二丫抱紧小团子“嗯”;阿桃轻轻应了个“好”;柱子坐得更直。
阿魁看我一眼,点头,把门闩按下半指:“今天就这样。你在里头,不要逞强。”
我也点头。把小团子往怀里再按紧一点——不是我一个人往前走了,是我们一起。难不难以后再说,我现在真的不想放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