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子夜歌的玉俑还是木头丫鬟改造的人偶,都需要施术者的灵力和精神操纵,贺云枝肉身死亡,魂魄与天魔一起被镇封在紫极塔,傀儡当然会一下子失控。若她还能塔中慢慢积蓄精力以待来日,这只傀儡就是她外界活动的唯一方式,当然要好好保存。
揽月洲花神亭神秘的祭拜人、提前布置好的回溯幻境一下都有了解释——那是从禁庋库里再度苏醒的木偶,而在它背后,其主贺云枝显然已经恢复元气,足够做些什么了。
那她要做什么?陆洄指节攥得发白,现实的时间线里还有多少迷局是贺云枝的手笔?
史樵也觉得不对,凑到他边上:“这东西是挺奇怪,但你……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啊?”
不,不对。想要验证这一切,其实立刻就有个最直接的办法,陆洄想。
其实发现哑女的木偶说明的也不只这些,而他方才一直在用别的东西煞有介事地填满、逃避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陆洄久违地在这句无病无灾的身体里感觉到心悸,他勉强抬起手,猛地合上箱盖,一言不发迈出禁庋库。
让萧璁来认一下木偶的面容,一切猜疑就都迎刃而解了。可是……
可是被贺云枝的傀儡在宫外抚养长大,年龄、血统也都对得上,再兼天魔的矢志不渝死缠烂打……
但假设他才是那个孩子,为什么陈后全然不知送往江南的婴儿已经被二次掉包,为什么贺云枝的傀儡要抚养他,又为什么养得这么烂,在人刚自立的年岁就任凭傀儡失踪,再也不管不顾?
史樵催促官吏把东西收好,接着赶紧追了出来,他穿过迷宫似的走廊,当面撞上了阴沉沉的天色。
轰隆——
那人影越走越快,听不见雷声,也感觉不到雨点似的,已经落出老远。
“阁主!阁主!……陆泊明!”史樵在远处高叫。
如果他是那个孩子……那个间接害死了他父亲,害死了青庭的孩子,生来背负尸山血海,担着比天大的希冀和诅咒,有那么零星几个人想尽办法让他生,更多的的人含恨嚼血地想要他死……
不行,不能让他知道。陆洄顿了顿脚步。
一个响雷同时砸进心里,眨眼在五脏六腑里生根发芽,细小的枝芽菌丝似的密密交织起许多回忆,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的血肉绞碎再重组。
——我为什么不能现在跑到地宫里去,把那什么天魔地魔一剑砍了呢?
他还剩一星半点的理智,但也止不住地往深渊里滑,那玩意细如蚊蚋道:这只是个幻境,不管贺云枝还是谁,造它出来就是让你看明白就好,在这大闹一通,可不可笑?
幻境……他头昏脑涨地想,去他爷爷的幻境。
王府的管家看见他淋这么大的雨回来,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陆洄后知后觉地一抬头,水淋淋的乌发底下露出煞白的一张脸,他不管老头的大呼小叫,甚至也没管追到前院来给他撑伞的萧璁,自顾自回了寝殿,用冰凉的手指打了道门禁,倒头躺在榻上。
门外的小孩还在叫他,一声接一声求他解开禁制,过了不知多久淹没在暴雨声中。
小傻子,陆洄心里骂。
他打启蒙开始就顶讨厌幻术,觉得这种骗人的玩意可怜可悲,但偶尔,哪怕只有这失魂落魄的一天,能否就这样相信一下,如果这里发生的一切才是真的——如果这时候萧璁还是个脑子里只有一指甲盖爱恨的蠢小孩,他是不是来得及扭转一切?
暴雨如注,下到天黑也不见收势,陆洄躺得昏沉,浑身滚烫,脑中全然空白。不知又到了什么时辰,极缓慢地想起了遥远的现实。
萧照夜……那个他在紫极塔里大言不惭要为之阻挡天命的人,他到底在哪儿呢?
陆洄一生放了不知多少狠话,如今最恨这句一语成谶。
恍惚之间,门上的禁制被悄然打开了,不用想是萧璁干的。这混账做这件事轻车熟路,接下来就该是溜到床边,把自己这摊烂泥抄起来……
那人真的这么干了,陆洄感到一团朦胧的阴影罩在自己头顶,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你怎么……”
“我听见你叫我了。”对方说。
陆洄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双幽暗深邃的绿色眼眸。下一秒,他一把扳过人的肩膀,双手环上后颈,就这样借势起腰,飞蛾扑火似的吻上了那张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