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风沙呜咽,如万千亡魂低语。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了。不是为了拯救谁,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觉醒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每一个醒来的人,都会面临同样的选择??是躲进新造的庙里取暖,还是提着灯,走向更深的黑?
他回到南方,在陈家坳外建了一座草庐,不挂牌,不设门,只在门前插一杆旗,上书:
**你想知道真相吗?**
起初无人敢近。后来有个少年夜里偷看,见他正在灯下抄写《边陲志异录》,笔锋凛然,字字带血。少年问:“这些事真的发生过?”
他头也不抬:“你听见鼓声了吗?”
少年点头。
“那就是真的。”
渐渐地,有人来了。有被家族逼婚的女子,有怀疑经书造假的书生,有夜夜噩梦惊醒的孩童……他们带着疑问而来,带着痛苦离开,但有些人,数月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自己写的字条,说:“我也想说点真话。”
草庐成了“醒舍”。
他不教神通,不传法术,只做两件事:一是让人写下自己为何沉默;二是摇动拨浪鼓,逼他们直面内心最怕的那个念头。有人崩溃痛哭,有人怒斥而去,也有人留下,接过桃木剑,说:“我愿意走一段。”
五年后,醒舍已有十七人常驻,各自游历四方,带回新的故事、新的谎言、新的觉醒者。他们编纂《俗世录》,记录那些未被史书记载的普通人如何一点点撕开黑暗。书中第一篇,便是陈老实的故事,署名空白,唯有一句按语:
>“他不是英雄,只是不肯再骗自己。”
又三年,北方传来消息:归梦镇的孩子们联合起来,砸了醒音阁的新铃,将碎片熔化,铸成一口小钟,挂在学堂门口,每日由学生轮流敲响,称“自省钟”。而那行被他刻下的八字,已被拓印成帖,贴满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阿梦的名字再次出现??她在西北某村开设“梦塾”,专收盲童与失语者,教他们用耳朵听风,用手摸字,用心记真。她不用铃,不用鼓,只让每个孩子每天说一句“今天我骗了谁,或谁骗了我”。据说,她的左眼布条下,藏着一枚残铃,从未摘下,也从未响起。
陈守诚听到消息那日,正在晒药。
阳光正好,静魂花在院中盛开,香气弥漫。他坐在藤椅上,闭目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好丫头,比我狠。”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雪原上,四面八方矗立着无数铜铃,每一口都映出一张脸??族长、父亲、陈老实、阿梦、十七个醒舍弟子、千百个未曾谋面的觉醒者。铃声齐响,却不刺耳,反倒如潮水般温柔,将他托起。
一个声音从天而降,不是陈老实,也不是任何人,只是纯粹的“存在”本身:
>“你问过,灯灭火是否犹存?”
>
>“现在告诉你??火不在灯里,而在眼里。当千万人睁眼,黑暗自然退散。”
>
>“守夜人死了。”
>
>“因为,人人都成了守夜人。”
他醒来时,天刚破晓。
推开窗,见院中那株静魂花顶端,凝着一滴露珠,晶莹剔透,映着朝阳,宛如一颗含泪的眼睛。
他取出拨浪鼓,轻轻一摇。
鼓声清越,穿林渡水,惊起一群早鸟。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体内的牵引之力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的枯竭??像是蜡烛燃尽最后一寸芯,安静,却不遗憾。
他写下最后一段话,封入竹筒,埋于桃木剑下。
内容无人知晓,唯在他离世十年后,有牧童挖土玩耍,发现竹筒,打开一看,仅八字: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