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客气,坐,坐。”他笑着摆手,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木质香水,冷冽而持久。他自我介绍:“我是普外科的室长,周品孝。”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一闪,刹那间遮住了他的眼神。就在那一瞬,白蕾妮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早听说我们医学院来了一位非常优秀的混血美女。”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的轮廓,仿佛在测绘一尊雕像,“今天一见,果然如此。你的外貌很出众,兼具了东西方的优点……像你这样的人才,将来一定会成为我们圣保罗的骄傲。”
赞美本该令人愉悦,可这些话却像针,轻轻扎进皮肤。她不是没听过夸奖,但从未有人用这种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稀有标本的价值。她低下头,避开那道目光,轻声道:“周室长您过奖了,我只是运气好,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谦虚是美德。”他笑了笑,身体后仰,靠向椅背,姿态放松,可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移开。“一个人住宿舍还习惯吗?听说那边现在没什么人,晚上会不会害怕?”
这句话像一根细线,悄然缠上她的喉咙。
她怔了一下。谁告诉他的?宿舍安排属于个人隐私除非有人特意提起,否则普通□□不会知晓。而他问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已掌握一切。
周品孝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笑:“叶馨蒙告诉我的……她现在在医院弄电脑。刚刚进来一个黑客,搞得上上下下鸡飞狗跳!”
“原来如此。谢谢周室长关心,我一切都好。”她回答得谨慎,字斟句酌。
“那就好。”他点点头,又闲聊了几句课程与适应情况,言语温润,风度翩翩。可白蕾妮却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他在观察她,不只是言语反应,更是她每一次眨眼、吞咽、手指的微动。他像一台精密仪器,在收集数据。
几分钟后,他抬腕看表,动作优雅得近乎表演。
“我还有个会诊,就不打扰你看书了。”他站起身,白大褂下摆随风轻扬,像一片飘落的羽毛,“记住,有困难随时找我。”
“好的,谢谢周室长。”她再次行礼。
他微笑点头,转身离去,步伐稳健,消失在林荫深处。
林间重归寂静。
可那份宁静已不再纯粹。花香依旧浓郁,却开始泛出腐朽的气息;阳光依旧明媚,却变得刺眼而虚假。白蕾妮缓缓坐下,却发现手掌心全是冷汗。她低头看向书本,那些英文单词忽然变得陌生,字母扭曲成蠕动的线条,仿佛要从纸面爬出来。
她想起他最后那句话——“有困难随时找我。”
听起来是关怀,可为什么,她总觉得那更像一句邀请?甚至……是一句预告?还有他提到“一个人住”时的神情——那不是同情,而是一种……确认。
仿佛他在核实某个计划的前提是否成立。
她环顾四周,黄皮果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无数伸展的手臂。风停了,树叶不再摇曳,整个林子陷入一种病态的静止。她突然觉得,这张长椅的位置,似乎太过刻意——正好位于两棵老树之间,形成一个天然的包围圈,而她,正坐在中心。
就像祭坛上的供品。
她猛地合上书,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林子。回头一瞥,余光中,她似乎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仍站在原地,站在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静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可她记得,他已经走了。
她加快脚步,心跳如鼓。直到踏上主楼台阶,阳光重新笼罩全身,她才敢停下喘息。
可心底那个声音却愈发清晰:
他不是偶然遇见我的。
他是来找我的。
而最令她恐惧的是——她不知道他是以师长的身份来,还是以别的什么身份。
比如,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