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万里江山一梦遥（一）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将一院竹篱都染成了柳梢黄，寂寥的身影蹲在院中的一畦油麦菜间慢慢地浇着水，有人快步拎着两只野兔进门，兴奋说道：“野兔打回来了，我们今天吃红焖兔肉吧！”
嫩黄的油菜花随风摇曳，春意勃勃，蹲在那其间的人纵使荆钗布裙也难掩骨子里深蕴的容华，她缓缓起身，背对着方才进门那人，声带绵哑道：“萧黎，你回去吧！”
两只野兔从手中落地，萧黎呆呆站在那里，没想到他守了她两年，等到她开口说话，就是在赶他走。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
原昭璧走进茅屋，合上了门。
屋内陈设简单，共一张薄榻、一方角柜、并一张矮桌木椅，她形同枯槁般踱步至角柜旁，摸着那上面供奉着的灵位，整个人死寂如灰，风吹过，像是都不会再有一点尘起的样子。
三年前，她离开了上京。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她亲手剜去了心头的血肉，也近乎灭了自己的灵魂，拖着重伤一路漂泊，本想着就那样随波逐流死了也好，在即将出上京地界时，遇到了进京述职的范文江。
范文江救了她，勉强留下了一条性命，当时全上京周围都是建元帝的亲信在秘密带兵寻她，范文江什么也没问，听她的要求带她离开了上京。
他们一路到了岑州，将入上阳关时，她敲晕了范文江和他的随从亲信，连夜离开了。她已是携危之身，不能再拖累他人，便只身一人上了澄华江口的渡船，一路顺流南下。
本想找个深山过几天清净日子，无意间却走到了这处山洞。
她记得当初和他被山洪卷入澄华江，一路漂流就是在这里上了岸，那天夜里，他和她围着篝火说了好多话。
那时候的他们，多好，多自在。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彼此会被命运玩弄到体无完肤？
她想着，在有他气息的地方了此残生，也是好的，便日复一日地住了下来。
整整三年，她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白水无味混沌度日，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将自己活成了一抹幽灵。
萧黎没有走，他又像两年前刚来的那段日子般日日在外面看着原昭璧住的茅屋踱步，原昭璧一直没有出过房门。
这日入夜，她收拾了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习惯了孑然一身，所要带走的，也不过是生母和养父母的灵位。
萧黎对她的心，便是她是个傻子，现在也看明白了。
她如今的处境，早已不适合再和任何人有来往。
来如风雨，去如微尘。
这是她对那些人最好的报答。
原昭璧拎着包裹趁着夜色出了门，出小院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竹篱茅屋。
曾经期许功成身退，王谢堂燕飞入寻常人家，有这竹篱四围、茅屋几丈，与心头人，岁岁年年，花间相伴，山水相依，何想风风雨雨走到最后，竟会是旖梦成空？
她飞快收回了视线，罢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走吧！再去找一个地方，寂寂残生，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随意拣了个方向，沿着溪流往大山深处走，幽静的夜星月无光，只有溪流潺潺闪着粼粼水色，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唤在山间回起，伴着流水淙淙的声响传到她的耳畔。
她霎时停住了脚，心底一片撕痛，凝神去分辨着那声音是真是幻。自那年京郊见别，她已有多年不曾再这样被人唤起，每次这道声音只会在睡梦中回响入耳。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会来。
原昭璧没有回头，不想再给自己一场空欢喜，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