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花繁出走
数日后，戴月自益阳征集粮草赶回，听闻原昭璧前些日子重伤，立即赶去了帅帐。
徐眉正帮女官给原昭璧换完药，见戴月进来，忙行了礼带人退下，原昭璧拢好衣服，笑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戴月扶着她落座，“半路听说你中了萧黎的埋伏，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伤得怎么样？”
“好多了！”原昭璧笑说。
“那就好。”戴月一路走来早听人说是百里慕卿给她医治的伤，可是他却和秦缄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紫荆关，她本想问他们三个的事，想想还是算了。
原昭璧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一言不发给她斟茶。这一年戴月在前线过得如风恣意，渐渐原昭璧也看出，其实戴月跟她和披星一样，比起阴暗诡谲的上京，更适合生长在这金戈铁马的疆场，他们是贵族，却再也过不惯贵族的生活。在这里，戴月不用学不想学的规矩，不用恭维不想恭维的人情，也不用去算计那复杂的人心，但是，戴月的眉间永远都锁着一股清冷和愁绪，成了个有心事的姑娘，再也回复不到她们在昌宁侯府时那股子少女特有的无忧无虑，任由她和披星怎么努力，戴月怕是也难回到当初了。
其实原昭璧自己没发现，此时她眉间的愁绪一点也不比戴月少，她终究在这几年的时光里，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有心事的姑娘。
两个有心事的姑娘各自低头饮茶，帅帐中一阵静默，云展端着药碗进门，神色里皆是洋洋自得，他把药往原昭璧面前一送，笑说：“刚过来正巧遇见徐宫令，我就自动请缨把药给公主您送来了。”
原昭璧接过药碗，面无表情问：“难得你这般殷勤，说吧，什么事。”
云展心虚的挠挠鼻梁，“公主，昨日您给大伙都分配了任务，好像把我落下了。”
这一年云展在秦缄手下历练，统军能力突飞猛进，率领骁从骑作战连连大捷，连颜伯玉和赵庆绪几个老将都对他称赞不已，在秦缄离去后，原昭璧便将西营交给了他，并将木徳几人调去协助，新官上任的云将军斗志昂扬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然而不想原昭璧却把他落下了。
原昭璧一口气将药喝尽，皱眉含下舌根的苦涩，道：“谁说本帅把你落下了，我不当众安排，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做。”
“什么事？”云展两眼陡然放光。
原昭璧将戴月递来的蜜饯含在口中，冷笑道：“你，带人去祈山道，给本帅把那个云泽国第一才子兰廷臻绑来！”
“啊？”云展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趴在桌边望着原昭璧认真的表情，问：“公主，我们西营是平策军正经的骑兵战队，你这是……你这是让我去当土匪抢人啊？非……非去不可吗？”
原昭璧给他个眼神，云展瞬间没了气势，他垂头丧气领命：“是，末将遵命。”
待人出了帅帐，戴月问：“姐姐，你为什么要绑兰廷臻？”
原昭璧莞尔一笑，道：“云泽国土富庶，世家云集，是天下文人胜地，对于这么一个国家，我们可以用武力开疆拓土，却未必能用武器获取人心。这几日我想了想，与其一味地去攻城夺地，倒不如想办法去收服这些名门世家，以柔化柔总比以刚克柔来得更得人心。云泽太傅常季礼学究天人，肝胆忠直，是云泽举国认可的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可他素来高标自持，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身边也聚集了一帮文人志士以匡扶萧氏为毕生使命，这一帮人死直亦死忠，在朝中备受猜忌和打压也不改二志，便是萧逸自取灭亡，他们也会扶持萧逸到云泽灭国那日，这些当世大儒我北原注定招揽不得，所以我们倒不妨先从地方一些有名望的世家和才子入手。兰廷臻自幼丧父，一直受教于舅父常季礼膝下，毕生所学皆传自常季礼，年纪轻轻就成了云泽国举世皆知的第一才子，我看过他写的文章，发现这个人虽然是常季礼一手教养长大，却并非那般泥古不化，冥顽不灵，我们要想征服这些文儒才子和书香世家，第一个不能放过的就是这个云泽国第一才子，而且皇伯父和秦丞相前些日子还分别致书与我，点名就要这个兰廷臻，我北原如今修文治世，缺的也正是他这种人才。我命人探听到这些日子马上就到他母亲的忌日，他定会往祈山道祭奠，是以便让云展去把他绑了。”
戴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姐姐，这样清风傲骨的一个大才子，你让云将军直接去把他绑了来，这种行径岂非是适得其反？”
原昭璧一敲她的脑袋，“两国交战之际，我让人八抬大轿去请他你以为就不是绑了吗？既然他注定来得不情不愿，我倒不如让人直接把他绑了，他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等他看着本公主是如何一步一步征服云泽，看着萧逸是如何一步一步自毁城池，就是不降也得降，我自有办法让他心悦诚服！”
戴月揉揉脑袋，“也是啊！”
两个人在帐中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接着就听到有人暴喝了一声“你闹够了没有？”
两个人狐疑地看向对方，同声问：“金大哥？”
金战蠡那般的好脾气居然也会吼人？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两人接着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到了花繁的哭声，跑出营帐去看，刚出征的一队人马撤回，金战蠡宝甲染血，拖着花繁就把她甩到了她的营帐前，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金战蠡发火的样子，场面一度混乱，没有人敢上前说话。
花繁穿着一身玄甲军的兵服，娇小的身子险些被金战蠡一下子甩到地上，她长发散乱，哭得梨花带雨，对金战蠡道：“你凶什么凶？那个萧黎那么狡诈，前些天就害阿昭姐姐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还不是担心你才跑去帮忙！”
“我需要你帮忙吗？你简直就是添乱，你以后离我远一些，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听到没有？”金战蠡毫不留情吼她，从未有过的疾言倨色。
花繁一度哽咽，望着他怒极泛红的双眼害怕地后退了一步，眼泪如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就落了下来，她不再像刚才一样放声痛哭，隐忍着不发出声音在他面前啜泣，身子也在不住颤抖，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原昭璧和戴月心有不忍，忙走去劝和，赵庆绪也恰好收兵赶来劝架，忙喝退了围观的将士，把金战蠡拉走了。
花繁回到营帐趴在原昭璧怀里哇哇大哭，“姐姐，他做什么那么凶我，如果不是担心他中计，我才不会跑去暗算萧黎，他为什么总那么不识好人心，我到底有哪里不好？”
原昭璧心疼地帮她擦着眼泪，哄道：“花繁不哭，不哭，不是你不好，金大哥是血性男儿，除非万不得已，在战场上只会凭真刀真枪地取胜，你暗算萧黎，他就算打了胜仗也不会开心的。况且这还不是让他最气的，他最气的是你冒着生命危险跑去了两军交战的战场，他是担心你才会和你发火啊！”
“你不要再劝我了，他就是不喜欢我，我努力了那么久，他就是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他了啊啊啊啊……”花繁越听别人劝，反应越激烈，两只眼睛里的泪水接连不断往外涌，可见是伤了十足的心，原昭璧和戴月在旁边给她擦着眼泪，怎么哄都没有用，直到接近傍晚她哭累了才昏昏睡了过去。
入夜，徐眉亲手熬了粥，一一送去了各个姑娘的营帐，原昭璧天天对着山川布防图发呆，符飞胜没事就坐那盯着陈铭留下来的铠甲看了又看，戴月自来了以后就是出了名的少话也少笑。她叹着气让随军的内侍端好粥跟她去花繁的营帐看看，状况只怕是更惨烈些。于此，徐宫令只觉无比感谢父母双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进了宫，认识这多的优秀男子有何用？不够愁断肝苦断肠的，一个个的害人精！
徐眉走到花繁的营帐前唤了两声无人应，再唤还是无人应，她以为花繁还在生闷气，便打帘走了进去，结果床榻工整，满帐空无一人，她心觉不好，走进去细细查看，花繁平日的贴身衣物都不见了，床头只放了一封给原昭璧的信函，她忙让内侍招呼凤羽卫去寻人，自己快速跑去了帅帐。
原昭璧闻讯，忙从徐眉手中接过花繁的信件来看，却见这丫头留书说回出云了，一番言辞伤怀，竟不是在闹着玩的样子。原昭璧满心焦急，边叫了戴月和符飞胜带凤羽卫四处去寻，边跑去了东营找金战蠡。出云万里之遥，她若回国不止要跨江渡河穿越三国国境，出了中原地界还有山海险阻在等着她，现在连年战乱，出云又爆发了部落叛乱，她一个姑娘怎么安全回去？
金战蠡正在帐中和赵庆绪喝着酒，发生了今日的事，可见他的心情也极度不好，赵庆绪正欲开口劝他，冷不防原昭璧这时跑进来说花繁不见了。
金战蠡撂下酒杯，起身就冲出营帐骑快马跑了出去，他一路往南追去，追了整整一夜都没有看到花繁的影子。天明之时，他吹着尤凉的风，停在澄华江畔，波涛汹涌的江水不尽流绵，洗不尽他心底的悔意。
那个整日缠着他，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再安静得那么可怕的姑娘，终是被他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