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斜晖脉脉
原昭璧分析说：“第一，萧景和崔显斗了那么久，崔显的小舅子在京强抢民女害人性命，京兆府尹却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案，单是想想就很是惹人怀疑。京兆府尹畏惧崔显，同样应该更畏惧监国理政、对他直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萧景啊，他这样含混了事萧景却不过问，明显就有猫腻！”
秦缄赞同地点点头，给她倒满热茶，“其二呢？”
“其二，也是最明显的一点，孟江城虽然毗邻金都，直属天子治下，但这件案子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就算会传进萧景的耳朵里，还不至于到能让堂堂摄政王亲自过问的地步，况且现在文英会在即，他日理万机，还要应付各国使团，怎么可能还有功夫来过问这件事？他那么重视这个案子，还为此许了范文江加官进爵，这怎么看都有点不大对！”
秦缄又问：“其三呢？”
原昭璧揉揉额头，疑惑说道：“其三，是我觉得有问题，也是我想不通的一点。若我之前的分析说得通的话，那萧景很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是展云天所为，他当初任由京兆府尹含糊了事，将他流放孟江城，其实不是成全了崔显，是成全了他自己，因为他知道，展云天这种人，不管放到哪里都不会是个安生的货色，时间长了势必生事，索性将他扔在了天子脚下，方便出事后他就近发作，所以那时候他就已经在给崔显下套，等到有一天展云天惹的事足够大的时候，借助他激起民愤，一举拔除崔显这个祸害！让我想不通的是这个时间，他限期一月让范文江查出真凶，可是期满之时，正是文英会举办之时，到时列国使团皆在金都，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崔显倒霉，云泽也不会落到好处，那可是崔太后的亲弟弟啊，皇室以至整个国家都会在列国使团面前丢尽颜面，这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一口气说完已经感到口渴，秦缄及时将正温的茶水递给她，笑说：“你的分析没错，但如果反过来想一想，正是因为列国使团都在，所以崔显才死定了！”
原昭璧艰难地把茶水咽下，她望着烛火下秦缄深幽的目光，才逐渐想到了背后深藏的根由。
这件事若在平时捅出，顾及崔太后、顾及小皇帝，萧景纵使深恨崔显，也不能把事情闹大，他只能迫于压力以纵容内弟残害良家妇女之名将崔显削职夺爵，等到小皇帝亲政，崔显随时都有可能翻身。可现在这个时机事情若是捅了出来，产生的效果绝非仅仅利于萧景，却实利于整个云泽。若云泽国因崔显而在列国面前颜面尽失，国情之下不容私情，就算不为还给百姓们一个公道，为了在列国使团面前保住国家的颜面，萧景也会重重惩处崔显，而崔太后和小皇帝为了顾全大局，也根本无法为他求情。崔显在云泽与萧景内斗多年，身后绝不会只有这一点蝇营狗苟，萧景若趁机将他其他的事情也连带掀出，便能彻底将这个祸害连根拔起！
想到这里，原昭璧也意识到，如今北原大军压境，两国之间势必是要一战了，萧景这般急切地要解决掉崔显这个祸害，便是想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他一切的筹备，都是在为等着迎战她和平策军！
第二天早上两人走到府衙的时候，范文江已经焦急地在等候，他急得一夜没睡，就等着两人来同他商议对策。如众人所想，衙差昨日连夜搜查了展云天的私宅，被劫走的那些新娘子，只留下了一个活着的，还疯了，衙差在后院的枯井里找到了那些女子的尸首，不止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些，还有早两年城里无故失踪的人口，足足二十七人。衙役打捞的时候，好几人被吓得当场便溺。
秦缄看了看原昭璧阴沉的脸色，暗地里拍了拍她的手脸色才缓和过来，他对范文江道：“大人，想来您也明白，进则死，不进亦死，摄政王和宁国公您谁都得罪不起，保持中立也是毫无资本，所以这件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您找一个人靠边站了。”
范文江何尝不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但他这个人生无大志，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官，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他不想牵扯入权贵们的斗争，更不想卷入这场注定卷起惊天巨浪的风波里。
原昭璧上前道：“大人，您是孟江城的父母官，死的都是您的子民，那么多无辜的女子惨死展云天之手，您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范文江被她的质问吓了一跳，秦缄上前拉住她，笑说：“大人息怒，拙荆性情刚烈，最见不得世间有不平之事，是以唐突了。”
范文江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你们江湖人嫉恶如仇，性情耿直，老夫都省得，而且老夫很羡慕，能这样活着才是痛快！当官……太不痛快了。”
原昭璧和秦缄看他难过地低着头，才明白对于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他作为父母官是比谁都心痛的。这位范大人表面平平无能胆小怕事，但能做到这天子脚下的父母官，内里绝对是个聪明人，他不想出头，是因为不想牵扯进萧景和崔显的斗争中，偏偏上天不让他求全，随手丢给了他一个展云天，现在他便是想不出头都难了。
他们正沉默着，却见范文江突然站了起来，他望着头顶的青天匾额，脸上出现了慷慨就义的神情，“既然这样，老夫就当一回英雄！我这就修书将详情呈报给摄政王，他想借机扳倒崔显，那我就帮他扳倒他，一为这些无辜讨回公道，二也为我自己讨个生路，若崔显死了个干净，老夫我还用瞻前顾后？”
他一拍桌子，扯了吴师爷就去内堂写密信，这突然的豪言壮语倒把原昭璧和秦缄整得面面相觑。
张员外和张夫人因为秦缄和原昭璧帮忙抓住了歹徒，能让自己儿子安稳无忧地成亲，故而对二人鸣谢不已，非要将他们留在家中住些日子好好招待不可，盛情难却之下，原昭璧和秦缄只能先留在了张家暂住。
斜晖脉脉，飞鸟悠悠，秦缄托腮靠在廊下，欣赏着厨房中忙碌的曼丽身影，笑说：“阿昭，再加一道鸭肉煎饺和爆炒千丝吧，许久没吃，我都快忘记你这两道拿手好菜是什么味道了，近日恰好时间充裕，也让本侯我好好饱个口福！。”
“知道了，”原昭璧一边不情不愿答话，一边不得不认命地将垂下的袖口重新卷好，拿了木勺去和面，想起鸭肉煎饺还要配了秘制酱料才好吃，只得问他：“酱料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要豆豉，不放蒜蓉是不是？”
秦缄的眉眼露出俊秀逼人的笑意，“是，记得多放些甜酱，再炖一盅鸭骨汤，撇了油水去去腻。”
这般麻烦还敢说自己不是吃货，原昭璧在心里暗诽，盛了水往面粉里一倒，边用筷子搅拌着面粉，边对着窗外的高大人影嫌弃道：“想吃就回屋里等着，别在这里挡光！”
秦缄挠挠挺翘的鼻梁一笑，转身向院外走去，行至门口正遇见张夫人，优优雅雅见了个礼。
张夫人往厨房里张望了两眼，笑说：“秦大侠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这般武艺高强又貌美手巧的娘子，这些日子我和老爷本想好好招待你们，不想一屋子厨娘帮工无用武之处，做个菜竟不如秦夫人巧手，日日还要秦夫人下厨来给秦大侠备菜。”
秦缄笑笑，“张夫人客气了，府中人照顾得是极好的，不过是在下嘴刁罢了，一日吃不到拙荆做的菜，脾胃就闹腾。”
张夫人掩唇偷笑，“哪里是秦大侠嘴刁，我看是秦夫人舍不得郎君吃不到自己亲手做的菜才愿日日洗手作羹汤，你们夫妻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等我那儿媳妇进门，我也要好好督促他们小夫妻向秦大侠和秦夫人学习，将你们夫妻二人奉为表率，如此才能家和万事兴！”
秦缄回首看了眼厨房内认真煮菜的原昭璧，眼中盛满爱意，还是谦虚道：“夫人过誉了，在下和拙荆也是时常吵闹的，她动不动就闹着要回娘家，说再也不理在下了呢！”
张夫人啧啧摇头，“秦夫人那是嘴硬，一个女人只要毫无怨言地愿意日日给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那心里势必是不抗拒和他过一辈子的，莫说你们是江湖儿女，自愿结合，就算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妻子能这样日日照顾着丈夫的膳食，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心里也是可见十分接纳了这个人的……”
张夫人的话让秦缄陷入怔愣，以至接下来她说了什么秦缄完全没有听进去，他逐渐露出了然的笑意，对张夫人道了声谢就出了院门。
张夫人一头雾水往厨房走，为何要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