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垂眸望着这个从来只需低头看别人的皇帝。
他终于等到了今天,终于发现自己所期望的大仇得报的畅快并不会到来。
太久了。
久到他早就忘了肆意随心的喜怒哀乐是何模样。
二十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婴孩及冠成人,承接着一次又一次的冤魂,一步一步踏过见不得光的沼泽,走到鲜血淋漓的天子面前。
数十年前的无数尸骨腐朽于泥土中,九年前刑台上的血被一次又一次覆盖,正月里杖毙的御史已不剩几个人提起他的名字。
世间倘若真有轮回,黄泉道上的人不知走了几趟,早已成了谁家的子嗣后辈,因果尽断一无所知地重新活在这世上。
可还活在这片泥沼的人却必须记得。
楼轻霜麻木地同垂死挣扎的皇帝对视着。
而后他缓缓地从袖兜之中,拿出了早已备好,让禁军视而不见的匕首。
“我在想,”他对沈骓说,“虽然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于情于理,他们——你一会就该去黄泉里面对的他们,需要我这么做……”
匕首出鞘。
“……需要我在你死前,和你说些你该知道的事情。”
温和、忠诚、刚正、清雅。
这些沈骓早已习以为常的模样,无一例外地被覆盖着无形阴霾的冷漠所取代。
浑身浴血的皇帝恐惧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后辈,用尽全力喊:“来……来——”人。
鲜血骤然涌满他的咽喉。
被割断的舌头悄然落地。
溅射而出的鲜血瞬间弄脏了楼轻霜的官袍,挂满匕首的刀身,附着在他的手上,黏腻难闻。
他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双眸纯粹得只剩下幽暗。
“嘘,”他用着近乎诡异的恭敬语调,最后一次这样喊,这样自称,“陛下且慢慢听臣禀报。”
“飞云卫起火,烧的就是沈沉霆的尸体。”
“我命人烧的。”
“他确确实实死了。”
皇帝目眦欲裂,蜷在脏污的软榻上,骇然而又无力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