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课长看见自己物色特价商品,响子突然有种奇怪的慌张。水岛倒是气定神闲地对她说:“我们刚扫墓回来,顺便逛逛。”接着,他介绍了妻子和女儿。
“外子承蒙您关照了。”
他的妻子露出微笑,眯缝的眼睛陷进了丰满的脸颊里。
站在旁边的女儿个子比母亲高,据说还在航空公司工作,但依旧散发着一丝未成年的稚气。
母女俩都穿着迷彩印花的T恤,连平凡的长相也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让响子感到很亲切,并对她们产生了很好的印象。跟这两人站在一起,水岛那张空白的脸似乎也完美融入了家庭的幸福中。
响子此刻再次认定,性骚扰的传闻果然毫无根据。水岛先是对她说了一句“那公司见”,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早知道要被公司的人看到我陪家人出来,我真想把你换成造谣我离婚的那个人。”
此时,响子发现水岛妻子的胸前装饰着一枚绿叶胸针,没想到水岛还会继续说话,慌忙中忘了使用敬语,随意问了一句“什么离婚”。水岛似乎并不在意。
“怎么,你不知道吗?有人传闻,内人听说我在公司电梯里做奇怪的事情,气得带女儿一起离开了……只不过我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内人,还跟她们母女俩大笑了一会儿。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嗯,不过应该快了……”
说完,他与妻子相视一笑。
原来空白的面具微微出现裂痕般的笑容,就是课长真正的面孔。响子心里想着,还是无法忘却她在电梯里看到的一闪而逝的笑容。她感觉……正如他妻子的胸针被埋没在一片迷彩色中,课长也刻意地在身为丈夫和父亲的笑容里混入了那一瞬间的笑容。
不过,公司里有这么多传闻,水岛自己又怎么想呢?他在电梯里问过“哪个传闻”,可见很多传闻都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而他真的只是用那无表情的面具将之一带而过了吗?不,他刚才还说跟妻子和女儿笑了好久。仅仅是偶尔碰面的短促交谈,他也要专门提起这件事,可见他不仅没有无视,还可能十分在意。
响子隐隐感觉到类似“霸凌”的现象,对本人而言应该更明显。说不定,那张无表情的面具背后藏着深深的伤痛。
她很想问问,但是找不到机会,就这么过去了四个月。十二月开忘年会的晚上,机会终于来了。
第二摊酒会过后,响子独自走向有乐町站,碰巧看见喝过第一摊就离开的课长还在路边拦不到出租车,就主动上前打招呼,还跟他走进咖啡厅聊了三十分钟。
“说好听点是摩天大楼,说得不好听就是水泥牢房。尤其是我们课,又小又闲,很容易成为传闻和坏话的温床……不过正因为狭小,人们无论怎么躲躲藏藏,还是会让我听到。”
听了响子的问题,他略不耐烦地撇着嘴说完,然后笑了笑。“不,我并非不关心。只不过那些都是可以一笑而过的传闻,而且仿佛给了我一种存在感,让我免于成为毫无个性且无人关注的人,所以倒还可以忍耐。不过一听到今年夏天那种传闻,我就……以前跑业务时,我有两三个竞争对手,尤其是岩濑……现在的营业部长岩濑依旧对我充满敌意,所以我认为那些恶意的传闻有可能来自那里……而且我们课的男员工很多都是营业部调过来的。我曾经想找岩濑逼宫,不过真这么做了,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话来。”
最后,他叹息着说:“唉,都说传闻是风带来的。对于那种平地而起、任性妄为的风,我只能耐心等待它过去。或者说,那算是季风……对了,电梯的传闻好像是跟夏天一起结束的。”
响子记起来了。七月末留下一个传闻后离职的清水也来自营业部,而且调动后经常跟原来的同事喝酒。她准备下次跟课长说这件事,只是那个“下次”迟迟没有到来,到今天已经转眼过去了六年。
响子与课长的来往也像一场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的风,忘年会之夜结束后,两人就回到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可能正如响子所推测那般,清水是传闻的源头之一。因为自从性骚扰的传闻降温后,有两年再也没听到课长的传闻。
两年后的忘年会前后,公司又开始流传课长的传闻。可能因为沉默了整整两年,这回冒出来的传闻全都不堪入耳,也像瞬间的疾风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些传闻的生命力都比以前短了许多,等到响子想告诉课长时,它们已经彻底消失了……有人看到课长桌下的垃圾桶露出了某团体经常在车站门口派发的传单,就传出了“课长夫人一直都是新兴团体的虔诚追随者,还给丈夫分配了宣传的任务,所以除了工作,平时最好不要靠近课长”的传闻。看到课长的手表换成了高级品牌,就有人结合以前给竞争对手投资的传闻,说他“买股票赚了一大笔钱,马上要盖新房子”。本来听到这里,还让人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正面传闻,但是再往下听——
“所谓股票赚大钱只是课长自己说的。他打算用这个传闻做担保,管以前营业部的同事借一大笔钱。”
又成了宛如谴责他诈骗的,充满恶意的话语。
一个没有将来的男人,连传闻都要从过去挖掘。
关于他被移出晋升通道,后来又有了新说法。传闻那并非工作失误,而是课长喜欢上了平时招待客人去的银座某俱乐部的妈妈桑,他不知道妈妈桑的其中一个金主是副社长,还挪用公司的钱给妈妈桑花。接着又有人说,课长上高中时是棒球部的主力,马上就要去甲子园比赛了,他却在商店偷窃被人发现,因此没能出场。
传闻宛如周刊杂志的内容一般丰富多彩,而且通过这几年从企划部二课调动到其他部门的同事之口,传播范围好像比以前更大了。不知是因为这样导致密度下降,生命力减弱,还是传闻自身缺少了厚度和热量。
传闻就像不再新奇的电视节目的收视率,一点一点下滑。课长依旧面无表情地无视那些话,或许霸凌他的人也因为得不到反应,从而渐渐感到没意思了。
响子自己随波逐流地登上了三十岁的台阶,越来越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也顾不上关心课长了。特别是去年,森田优实变成了小仓优实,三名女员工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是单身,让她不仅害怕自己是否代替课长成为人们的猎物。而且,她已经习惯了传闻和课长面无表情的脸,甚至连自己的心情也渐渐僵化。最近听人们说话时,她总会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跟课长一样面无表情,慌忙装出饶有兴致的模样……
只是,今年从加古这个后辈口中听到的传闻却不能简单地一带而过。课长之前说传闻就像季风,他的话果然没错。一般最容易出现传闻的时间就是春季人事调动结束后的黄金周,还有出勤人数变动较大的盛夏盂兰盆节休假期间,再有就是十二月的忘年会。这个传闻,响子是在黄金周放假前一天听到的。
长假前一天,响子在一个地下店铺吃午饭,偶然遇到了今年三月还在跟她同桌共事的男性后辈。
“营业部那边的新工作怎么样?”
她拍了拍坐在吧台座位上看报纸的加古,问了一句。加古露出她熟悉的亲切表情回答:“还可以。”接着,响子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那边如何?”加古把报纸放到了响子面前。
他指着一篇报道,笑着说:
“我在营业部听说……前天发生在目黑的连续袭击路人事件,凶手好像是水岛课长。”
准确来说,警方此时还未断定这是一起连续杀人案。
加古指给响子看的文章先是报道了两天前晚上发生在目黑小巷里的女白领被勒死一案出现了目击者,然后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