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是我拍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有,这把刀也可能是跟学校无关的人在电车里塞进去的。毕竟这段时间有的人会做出比性骚扰还可怕的事情。”
“可是——”
千津想要反驳,但不知如何开口。乃里子突然插嘴道:“妈妈,老师说得对,可能是电车里的人塞的。”
话音刚落,她就站起来,还拉住了迷惑不解的母亲。
“我都说了没什么,妈妈太夸张了。”
乃里子对老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推着母亲走出了会客室。
“妈妈也发现老师很奇怪了吧。”
走出学校后,乃里子一直不理睬她的疑惑,直到她们在经堂站下车,坐进咖啡店里,她才开了口。
“是啊,可你为什么突然……”
“因为老师也是其中一员。”
“其中一员?老师也联合学生欺负你吗?”
她想一笑置之,但是笑到一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女儿的目光异常严肃。
“当时拍照的人是老师,她的确能把我从照片上抹去。我的位置在照片边缘,只要用手指挡住镜头,就能把我遮住,让那块黑影融入后面那个人的黑色校服……一定是这样。上回衬衫上沾血时,也正好是三井老师的课。老师当时在学生间来回走动,还叫了我一次……上周上课对考勤时,她跳过了我的名字。她平时特别关照我,所以我以为只是意外,现在想来,那就是故意的。”
“如果你怀疑老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说完,千津就想起昨天乃里子的确想阻止她给老师打电话。
“之前我一直不确定……可是刚才我的位置更靠近老师,看到了她的学生名册。”
“……”
千津用目光催促她说下去。
“老师的名册上,只有我的名字被画了黑线。”
说完,乃里子自己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补充道:“仿佛我退学了……或者是死了。”
回想起老师石膏像一般的侧脸,千津竟无法否定女儿的想法,便建议她先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一周,期间找父亲商量该怎么办。但是乃里子说,现在正是期中考试前的重要时期,要是她选择逃避,其他人会觉得很有意思,对她做更过分的事情,因此没有答应。
“而且,我也不确定那是毫无理由的霸凌,还是出于某种目的……我隐约感到,这是某个人出于某种目的策划的事情,但这也要继续静观其变才能肯定。”
下个星期,乃里子以一种比以前更明亮的表情上学去了。
每次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千津都要担心一个白天……下下个星期五,乃里子也跟平时一样回了家。千津问:“今天也无事发生吗?”意外的是,乃里子摇了摇头。
“这东西被夹在历史教科书里了。可能是昨天夹的,直到今天才被我发现。”
说完,女儿从书包里拿出教科书,把里面折成两半的纸递给了母亲。千津打开一看,白纸上只有一块明信片大小的黑印,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应该是照片或者绘画的复印件。”
听了乃里子的话,千津再次打量那张纸,发现黑印的角落里有一个貌似木屐的影子。
那不是貌似木屐,它就是木屐……千津之所以没有马上认出来,是因为那双木屐好像被随意甩在地上,上下颠倒过来,木齿朝上了。察觉这一点后,千津感到全身血液倒流。
“怎么了?”乃里子问道。
“没什么,我觉得这片黑色有点像血迹,就想到了之前那把刀……”她搪塞了一句。
“可是,用这张纸要怎么霸凌我?”
乃里子就像在玩一场游戏,饶有兴致地说:“这样只会让疑惑变得更深啊。”千津知道乃里子内心强韧,但身为母亲,她一眼就看出女儿是在逞强。这只会让她内心更纠结,然而此时此刻,她实在顾不上女儿。“吃晚饭前我想睡一会儿。”乃里子说完,转身就走向自己的房间。千津坐在佛龛前,眼睛却盯着小小的后院……今天也下雨了……那不是梅雨时节阴沉沉的雨水,而是像收到笹野来信那天一样,微微反射着日光,宛如午后大雨之尾声的白色雨点。眼前的雨恰如遥远记忆中的那场雨……或者说,它就是记忆中的那场雨。她仿佛看到父亲站在外廊的背影……父亲俯视庭院的背影……与画家这一细致工作毫不相衬的高大、健硕的背影……雨点飘落,打湿了他的双足。父亲凝视的是掉落在院子里的母亲的木屐。是父亲在盛怒之下,将它扔在了院子里。因为他知道,母亲穿着那双朱红色鞋带的木屐要去什么地方。
千津当时躲在隔扇背后,目睹了父亲的举动。鞋带的红色和雨的白色,她都记得无比清楚。因为它们不仅刻印在千津的记忆中,还成了父亲的一幅作品,是号称中流砥柱却无甚建树的父亲唯一的代表作,同时也是近代写实主义的代表作品之一,被日本桥的美术馆收藏,直至今日仍不时拿出来展示。它同时也是父亲的遗作,与其说它蕴含了多少艺术性,不如说人们更看中的恐怕是那只被丢弃在庭院里的女式木屐所揭示的那起案件的戏剧性。一直游离在画坛主流之外的父亲最后因为那起案子得以驰名……
案发之后,母亲扔掉了所有跟父亲有关的东西,唯独那幅画,一直保留到自己死期将至……跟母亲一样想遗忘父亲的千津好几次看见过那幅画,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记忆。
画上没有雨,只有打在木屐和石板上的斑点,但是父亲将其命名为《白雨》。评论家纷纷称赞,画作整体的白色氛围让人仿佛看到了反射着微光的雨点。
都说白雨是指夏日午后的雨。
可是,父亲之所以用这两个字为画作命名,并非因为那是夏日午后的雨,而是因为年幼的女儿兀自呢喃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