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小心。这附近会发生杀人案。”
那位警官知道我不是被杀的人,而是杀人凶手……我之所以听错,是因为把“女人杀人的案子”听成了“女人被杀的案子”。可是,在刚才握住匕首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把那个男人杀死……那为什么……不,应该说,我为何要在跟那个男人见面时,将一把凶器放在包里?如果我丝毫没有杀死那个男人的打算,为何……
我太害怕失去意识,便死死抱住了那个谜团,将它当成救命的稻草……可是没有用。我像被刺一般从男人的肩头滑落到胸口,最后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脸。不,丈夫的脸。我用匕首刺中他的瞬间,那张脸不知为何变成了丈夫的脸……无表情的脸。这个一辈子面无表情的男人,即使在被妻子突然刺死的瞬间,也试图面无表情地死去。我要再仔细看看那张脸,看看他是否真的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可是,黑色的闸门遮挡了我的视线,灯光熄灭……我仿佛站在绞刑台上,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身体坠入无底深渊……
她在回溯记忆时陷入了梦境,又被梦境排斥,扔回到现实中,伴随着异常清醒的意识睁开了眼。
她躺在一张沙发上……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降落伞似的吊灯。悠子缓缓坐了起来。这里是餐厅最角落的座位,头顶依旧有灯光,玻璃墙另一头是深邃的夜色……
桌上摆着冷透的咖啡和香烟。
是那个男人平时抽的香烟。烟灰缸里还有两个烟蒂……几乎都没抽几口。那个男人总习惯抽两三口就把香烟摁灭。第一次邀请她到涩谷的酒馆时,男人就是这样。对他来说,女人一定也跟香烟一样……那天,她明明早就想过这点……
“现在几点?”
悠子发现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店员,便问了一句。
“五点……三十三分。”
个子瘦高的年轻人听起来很紧张。他可能是来打工的大学生,还没习惯应对客人……不,不对。他在害怕眼前这个唯一的女客。
“傍晚?还是凌晨?”
“早上,早上五点三十三分。”
“是吗……那我在这里还没待多久呢。我是刚刚晕过去的吗?”
“……嗯。”
店员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是你把我放在沙发上的?”
“不,是您的男同伴。”
“是吗……原来那个人心里还有这种温情和这种力量啊。”
悠子拿起香烟,点燃一根,接着长叹一声,吐出了烟雾。
“那个人去哪里了?派出所?还是被送进医院了?”
“不……他大约五分钟前结账离开了。”
“可他不是快死了吗?我用那把刀刺了他。”
桌子角落躺着一把匕首,仿佛被人抛下的物品。悠子伸长手,把它抓了起来。
“是的,不过刀尖正好刺中了皮带……那位客人没有受伤。”
“骗人。”
悠子奋力摇头,把匕首举到年轻人面前。他可能觉得悠子要刺他,忍不住倒退了两三步。
“你瞧,这不是血吗?不仅是匕首,我的手上和裙子上都有……那不是梦。你为什么撒谎?……你看看,这真的是血啊。”
悠子露出了微笑,安心的微笑。这些血证明了她是对的。可是,当她看到年轻人的眼睛,脸上的微笑就成了丑陋的面具。因为她知道青年淡漠的目光里潜藏着什么。
五分钟前沾上的血不可能这么干。那是更早以前的血。那这些血是什么时候沾上的?……真正的案子是何时发生的?我在什么时候,刺死了什么人?……
悠子奋力摇头。她不是想不起来。她知道那个答案。可是这个瞬间,她不愿意相信这些,只想把它们当作噩梦。悠子重新看向年轻人,又一次奋力摇头。仿佛如此一来,自己所见的现实就会被甩开,一切都会变成梦。
——在丝绸之路家庭餐厅每周上三个深夜班的大学生安井和彦后来对警察这样说:
十二月二十二日早上六点五分,警方接到丝绸之路餐厅的通报后,于小区电梯轿厢内控制了小崎悠子(四十四岁)。据供述,她离开餐厅后,一度返回了自己居住的五层,但是无法走出电梯,便回到一层,又按下了五层的按钮,如此反复了将近十分钟。悠子说:“它明明只是个金属箱子,我却感觉走进了迷宫,一直出不去。”当然,她的迷宫不在电梯轿厢里,而在自己心中。
她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药物中毒般的浑浊,但是意识已经十分清醒,能够对答如流。她主动告诉警官:“513号房里躺着丈夫和儿子的尸体。他们都是我杀的,可我没有勇气一个人回去,能陪我一起去吗?”尽管她瑟瑟发抖,神情畏惧,但在警官告知门把手上附着了血液时,她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她的视线凝聚在门把手上,难以置信地反复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时,悠子反倒很冷静。儿子雄一倒在门口的房间**,胸部被刺三刀;丈夫隆广身穿睡衣,腹部被同样的凶器刺了两刀,倒在和式房的被褥上。
“昨天大半夜,丈夫喝醉酒回来。我提出离婚,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说我‘在外面有了男人’,于是我们吵了起来。后来,他很快就睡着了。我听着一阵又一阵的鼾声,心里突然想,如果等到早上丈夫醒来,我就再也无法逃离这个地方……我很害怕,就到儿子房间去,想偷偷拿走他初中时就藏在里面的匕首。儿子当时在睡觉,等我找到匕首时,他突然醒了过来,对我破口大骂,还向我扑来,我一时惊慌失措,就抓着匕首刺了出去……我不记得自己刺了多少下,还是早上跟警官一起回到房间时,才发现儿子死的时候还戴着耳机听广播。杀了儿子之后,我顺便刺死了鼾声愈发响亮的丈夫,然后给还在公司加班的青木打了电话。我当然不打算让青木成为共犯,或是求他帮我伪造不在场证据。只是不管形式如何,我已经完全舍弃了家庭,他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或许愿意跟我一起逃走……挂断电话后,我深受刺激的大脑最后冒出了这个想法,然后宛如昏倒般睡了过去。醒来时,唯有那句话在我心中残留着一丝真实感。其他事情都好像梦境一般,我试图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青木跟我提出分手后,我天天都睡不着觉,所以为了与青木见面,我离开房间,离开小区,走在国道上,一直都觉得自己处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我甚至分不清那一刻自己究竟身处哪一边,所以没办法……”
她用回忆往事的语气淡淡地讲述到这里,然后等待一名警官联系本部告知案情,又接着说:
“我可以睡了吗?下一次醒来,说不定一切都会变成梦境。包括屋里的尸体,还有警察……”
不等警官回答,她就趴在桌上,下一个瞬间已经发出了安静的鼻息,仿佛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