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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炳阁难得来找我,想借店里的硬板车骑,出去采些鲜马蹄、螺丝椒之类的配料回来。
我说我也闲着,一起去。他弯腰把锁打开,往车上一扔,说上来吧,我载着你。
路上,他说以前师父总带着他,一天跨区要跑好几个人民市场、合作社,采货、询价。现在用个车吧,还得跟你打招呼,事儿不叽叽地。我坐在他身后,装没听见。
快到南樱桃园时,遇见小上坡,我跳下来,推车走。见前面没多远就到了,让他也下来。他不听,还紧着腿捣腾。轴承像被扳死了一样,风一吹,连人带车,竟还倒回来了。我伸手扶他,他连喊:“拉车,拉车,别拽我。”我又跑到板车后面,用力撑住。
车定住了,他踮着脚,回身怪我:“没见过这么大人,笨成这样的!”
我说:“有阵子没挨你的骂了,只想问,你刹车断了?”
他不言语了,下车和我一起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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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买齐后,我们在一个出售活禽和水产的大棚里转了转。我提醒他,这些活物,有专人给店里送,他说看看总不犯法吧。一个穿深蓝色纤维工服的鱼贩,正拿胶皮管往泡沫筐冲水,塑料桶里还放着几条鲤鱼和白鲢。那人掏出一盒红双喜,冯炳阁一根,我一根。
他的烟潮乎乎的,还串着咸腥味。师哥和他小声聊了几句,就要带我出去。临走前,他对着门口几笼老母鸡望了几眼,又止住步子。摊主走过来说:“别人要,一块八一只,您拿,一块六。”师哥笑了,说:“东西是好东西,可如果不走量,是我家里吃呢。”对方也笑了:“别跟我说谁要,就算只买一只,您张嘴,也是一块六。”
师哥回头看我,又和那人说:“不跟你贫了,我还要回店里。”那人说:“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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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我守着买好的原材料,还坐车上。
“听说现在店里数你走得晚,耗到上板儿才回家。”我的后脑勺贴着他的腰。
“你可真是太平洋上当警察,管够宽的。”
他的声音浅而飘,在我耳边一晃,便被风带走了。
“我是说,要不让老谢单配一把钥匙给你,就和当年我跟葛清的时候一样。”
“不用。”
“吊汤一盯就小十个钟头,能让伙计干的,别省着他们。你走得晚,又来得太早,会让家里人受拖累。不如我打个电话过去,毕竟在师兄弟里,只有你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
这次没有风,也没有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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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我正捧着一沓藤黄色的毛边纸,看师傅们为明天开的领料单。
有人忽地将一串山药冰糖葫芦,举到我嘴边。我以为是小邢又跑下来逗我,便回头想叫她安静等一会儿。结果却见到一个浓眉细目、梳着油亮偏分的小年轻。
怕他认错人,我上下打量个遍后,问他找谁。
他把糖葫芦伸过来让我拿好,笑。
“才几年工夫,就认不得我了?”他用手朝头上一捋,又笑。一个人影儿在我脑子里闪闪藏藏的。我半张着嘴,不敢说,也不敢吃。
“哥,你尝尝。”他盯着我,嘴里重复念着。
“小光头?”我一把掐住他的肩。
他忙挤着脸,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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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店几天,就搞这些小恩小惠的,围人缘儿。”我把吃完的签子,朝桶里一戳。
“我师父是掌灶,师哥是总经理,要围,也是别人围我。”他把头一扬,神神气气的。“再者,你吃我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了。照这样讲,还要吐出来还我?”
我这才记起百汇提起的师弟,是他。
“哥,看师父对你花的心思,这个店早晚是你说了算。不过,容我多一句嘴,你说你这经理当的,窝囊不窝囊?若是这个干法,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来。”
“你这个小光头,毛刚长齐,懂什么。”我还像以前一样,朝他头上给了一下。
“我就不一样,我只朝前看,因为所有我想要的,都在前面,谁也别拖我后腿。”他又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哥,以后人前人后的,别总小光头、小光头的喊了。我的大名,叫苏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