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话讲完,就见她伸出夯实的右臂,抄起字台上的烟灰缸,一步跨我跟前,照面门直拍下。一股热流后,我听见屋门开了,老谢叫来两个职工,要把女人架住。
我用袖子按住头,血顺着衣服和脸,滑下来。女人吓得,动也不动。
“店里还有多少烟灰缸,去拿。”我的眼睛上,全湿了。“让嫂子接着砸,五块钱一个,师哥剩的工资,看还够她砸几个。”
女人倒坐在地,仰身躺下,要打滚。我知她真嚷起来,会惊着前厅,便喊老谢去找民兵,扭派出所去。她又立起身,嗓子像被封住似的,只是呜咽,伸头撞向老谢后,撒腿就跑。
我这才觉出一脸沙疼,还说当年碴架,南征北战,哪能想到,会被个娘儿们开了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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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咧着嘴,跟小邢说:“后厨有云南白药和碘酒,你放过我,真破伤风了,不是闹着玩的。”她用一只腿压住我,屈下身翻抽屉,终于翻出一小瓶红霉素眼膏。
“这时候知道惜命了,早不听我的。被打成这样,还有脸去后厨?破伤风不至于,留不留疤就难说了,正好让你长长记性。”她挤出半管,抹我头上,嘴对着我的脑门,一小口、一小口地吹。“你每一寸皮肉,每一根毛发,都是我的。下次再给人家打,要我先点过头才行。”
我故意喊疼,她悬住手,又退回去,再抽出纱布条。她将整整一卷,全缠上去,横七竖八地,绕了不知多少圈。
“来之前,至少视力还成,经你一弄,反倒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用力将一层纱布掀到眼皮上面。“你也学会糟蹋公家东西了,口子不大,剪一小段,足够。”
“你懂什么,我就要让全店的人都看见,屠国柱当这个破经理,吃了多少哑巴亏。否则,他们还以为,你背地占了多少好处。”她使劲在我脑袋上一扎,系了个死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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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风清日暖的,我就自己站在后院,连天芳树下,看绿影,看叶芽。
再就是,回鸭房里面,松松神。前院知道我请了病假,轻易不会有谁来扰我。
正在刷案板,不想,衣领被人揪起,倒是没用力。
我回头,向上望。他说:“你出来。”我说:“我养伤呢。”他说:“你出来吧。”
他把我往前院拽,说:“正好没人,领你去个地方。”我问:“是想单练么,你等我缓两天,行不行?”他笑着挽住我胳膊:“你是师父的心尖,谁敢动你,不是砸自己饭碗吗?”
我说:“你老婆就敢,你这样讲,是不是不认,那我这下算白挨了?”
“我还想问你,到底跟她讲了什么不中听的,能把你打成这样?”他在前面说。
我一面跟他走,一面想,那天她动手前,自己说什么来着。
“你呢,也别觉得冤。跟我来这一趟,保证你回本儿,咱俩互不相欠。”他不走了,转过身子,大嘴对着我说。“这次,就当我谢过你了。”
走到院西墙把角处,他垫下两块砖,坐好,然后像押囚犯一样,伸手把我也拉下来。
煜耀而柔软的阳光,晒在脖子上,浑身暖烘烘的,又乏又麻。
我两腿伸直,头靠在驳杂的墙面,咽了一口唾沫。
他笑着点了根烟,吸上一口后,递给我。
“不会是这么个谢法吧?你可真大方。”我接在手里,注意到他眯着眼,还在笑。
见他不语,我把烟捻灭,要起身。他又拉着我说:“心急可吃不着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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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像蜡笔画那么蓝,像保鲜膜那么透。
冯炳阁举起了胳膊,问我:“看见什么没有?”
我重复着问:“看见什么了?”仔细去看他指的地方,又摇头。他说:“你等一等。”我嫌他烦:“那不就是主楼一层,摆电冰箱的地方吗?”
他说:“对,刚好能瞅见。再看,是谁来了?”
远远地,我果真看到一个麻杆身材,头发和油泼面一样亮的人。
“陈其?!”
“对,这份礼,够不够谢你的?”师哥说。
在我们两人的注视下,陈其正悄悄密密地,从裤兜抖出塑料袋,拉冰箱门,由里面端出个什么,单手撑开袋子,去接。
“四条黄鱼,炒锅的孙师傅中午刚炸的。”冯炳阁说。
我使劲咬着嘴,没理他。
冯炳阁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说:“我就知道这小子准会找过来,丫那鼻子,猫似的。”他用脚尖捅了我一下说:“屠经理,别装糊涂。前天在传达室,您不是威风着吗,我就想看一看,您这碗水,端得平端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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