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有晕车药吗?”他怪我事多,说:“要不进屋里,给你拿瓶醋?”我说:“算了吧。”他把烟在鞋底一碾,就要往车里钻。
我还要回几下头,再跟过去。
临走到车门前时,隐约看到了一个又高又细的身条,在街口一晃。
他问是不是陈其,我说“是”。我在心里告诉师父,陈其来过了。
————
下午,齐书记泡了一壶酽茶,等我和冯炳阁来,倒上。
他把眼镜摘到手里面擦,问师哥:“从那种地方回来,要不要先洗个澡?”
师哥正咕咚咕咚地喝茶,差一点被呛到。
他又对我说:“日子过得比坐飞机还快。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得当初还是我力排众议,把你抢到店里的。”他抬起手,比划着说:“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可不得了哦。”
我告诉他:“书记有话不妨直说,不碍事的。”
他把脸冲向师哥,指着我说:“瞧瞧他,哪里有半点像杨越钧。杨师傅走得突然,却是轻省了,一大摊子事,留给我这个不懂业务的,怎么处置!搞不好,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你没看店里,一听说老掌灶没了,个个蠢蠢欲动,放羊的放羊,找下家的找下家。这工作该怎么开展下去,有谁替我想过?”
冯炳阁适时地插话说:“不是有我们哥儿俩吗?”
齐书记继续跟我说:“你之前主动提出回到灶上,我和你师父都很重视这件事。现在老人的头灶正好空出来,没二话,你来。另外他亲口讲过,在协会任教的工作,本打算领着曲百汇一起去的,这个主我能做,我看由他替你师父,去讲课。”
我说:“好。”
他点了点头,将上唇伸进茶杯里,咽下一口后说:“至于经理这个位子,也不好空着。”
师哥两眼放起光来。
齐书记又说:“你们师父老早就让我物色人选,我刚刚从一家私营酒楼里,挑了一个人,谁承想还没和对方碰面,老人就走了,这才问一问你。”
我说:“既然我回了灶上,和大家一样,就是个厨子。谁要走,谁要留的,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还做不了自己的主嘛,和我商量不着。”
冯炳阁看了看齐书记,又看了看我,脸色灰沉。
齐书记说:“你要是这样讲话,就没意思了,你师父听到,他也不会好受的。”
我想了想,告诉他:“保证店里的工作顺利过渡,是我分内的事情。这一点,请书记放心。”
出来后,冯炳阁把门一关,就要张嘴。
我瞪他一眼,把他朝过道里面拽。
他说:“既然请外面的人做经理,还打着师父的幌子干什么,人都没了,谁又能问出别的来。再者,从头说到尾,跟我屁事没有,他叫得着我吗?”
我瞥了他一眼说:“你刚才怎么不当面问他?”
他更气了:“这不是想先跟你合计合计么,新来的经理如果不对路,也好有个对策不是?”
我说:“你总算讲对了一句话,以后遇见事情,你就把这句话反复在肚子里念两遍。至于别的,你只管吊好你的汤,又不是跑江湖的,还要看路对不对?”
他不说话了,见我要走,又拉住我。
“你听说了吗?”他问。
我见他脸色不对,站住细听。
“苏华北的下落,我打听到了。”
————
楼梯上,有人要走过来,见到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一转身,又下去了。
“有个粤菜的行政总厨来北京开会,这小子见第一面就拜师了,当即跟着人家南下去了广东。”
我听了,把眼睛闭上,好半天。
师哥又说:“我昨天帮师娘整理老人的遗物,那个拜师证,老人自己也留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存在柜子里,当念想。有签名,有公章,有评语,这不能不认啊。”
我说﹕“师哥,要不,你把这个拜师证撕了;要不,去跟齐书记说,让他批你假去广东,你把苏华北撕了。”
冯炳阁哼唧两声,说:“要是你屠国柱都这个态度,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师父活着的时候,真白疼你们几个了。”
————
我不仅回到了后厨,还站在师父生前一直用的老灶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