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百汇问我,二哥为什么非要带上一个“杨”字。我说,可能他也不是故意的吧,你说呢?百汇说,不知道。他又问我,长城到底给严诚顺开了多少钱,酒楼的活,真有那么好干?我说,你别再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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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后厨盯到班尾。有师傅说,前厅一个灯管坏了。我说,快找人换了。大伙又问,能给统一换成吊灯么?我说,先出去瞅一瞅的。
我坐在坏掉的灯管下面,想着该怎么处置陈其,师父一定会来问我。正在发愁,却听到有客人抱怨菜品质量,我回过头,正好一个高挑的女服务员,赶上前去。看她的样子,像是计雨竹,我脑子里木了片刻。
等我连身子一起转了去,细看,方知是认错了人。
客人嚷着找经理,她款款地赔起不是,然后问:“……哪里不满意?”
店里别的人,都只伸着脖子看。
客人说:“葱爆羊肉,出汤儿了看见没有,拿回去。”
她说:“您是想换一盘,还是退菜呀?”
客人说:“听不懂北京话?那喊你们经理去。”
她又搭话:“您北京哪里的?”
客人答:“西直门。”
她低下一张素白的鹅蛋脸,叹了口气说:“小时候家也住新街口,跟您就隔一条赵登禹路。只怪父母没得早,自己才走南闯北的,最终只能跑到陕西投靠舅舅家。”
客人无话。
她又说:“我这口音,您是难听出来了。小时候,八百标兵奔北坡,倒着背。没别的,只是见着亲街坊了,心里忽然空起来。您等着,给您请经理去。”
我紧着起身,客人火气早消去大半,说:“一直来这儿吃饭,遇见不对的地方,就想提点意见,没别的意思。”我说:“这菜确实不该见汤,您这样的客人,如今不多见了。我让人换一盘,这桌饭钱,算我身上。”客人忙说:“可别为难这小姑娘,没人家什么事。”
后来,我还留意过这小姑娘,再有人点菜,为了对方看着方便,她竟能把菜单搁在桌上,反向写字。关门时,我让人把她叫过来,说:“后厨的事,让你在前面担着,不委屈么?很多服务员早直接跑后台喊厨子,客人退你菜了。”
她淡悠悠地说:“这有什么,谁一辈子不犯几回糊涂,那才是白活了。如果一句话能解决的,就互相打个掩护呗。大麻烦,我们也没办法。”
我还问她:“你跟客人讲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她听见有同事喊她一起走,便回头去应,转过来反却问我:“谁愿意把家里老人的事,当幌子来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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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越钧果然把我叫进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陈其那天回人家操作间里,嚷嚷什么了?”我一听就知道,有人传闲话了,就低声说:“谁一辈子不犯几回糊涂,那不是白活了?”
老人干笑两声,说:“你倒替他讲起话了,那这事怎么办?”
我说:“我听您的。”
老人问:“你听我的?连我都不知道要听谁的。反正党委找到齐书记,要重罚。”
我心一急,汗从鼻梁到嘴角,又流出一条小河。
他又问:“罚去干刷碗,写检查,好不好?”
我咽下几口唾沫,才把心跳压下去。我回:“刷碗好,他连库房都看过。”
杨越钧摆摆手说:“可别再提看库房了。有些事,毕竟要做给外人看,在家里,怎么都好说。而且,我也不会让你难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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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楼找田艳,把这事说了。谁想她苦着脸问我:“那讲好的上灶呢,你这个经理,可不能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我说:“让他去刷碗,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她说:“那你自己跟你师哥去说,我做不了他的主。”
我又把陈其叫到院子的筒道里商量,他把手一挥,说:“甭来这套,你们全背着我算计好的,拿我当猴耍。刷什么碗,他一直想在协会挂个虚名,不敢得罪人家,老家伙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我说:“我算是怕你了,我也豁出去,大不了这经理不当了,让你上灶。”他斜着眼瞅我,不说话。我说:“检查总得写吧!”他还是不说话,我说:“好,检查我也替你写。可有一样,在灶上你耍三青子没用,那时候你干得不行,大家难看。”
小邢知道了又说:“杨越钧连一碗水都端不平,叫你怎么管人?”我让她别跟着吵吵。她说:“会叫的孩子才有奶喝,等老人一退,真到了陈其在你头上拉屎那天,看谁会站出来为你说句公道话,那时你还怨我吵吗?”我问她:“那我该怎么办?”她说:“你都让人家上灶了,还能怎么办。他是没惹到我,不然扒他一层皮都不算完,你们谁也拦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