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我说。
他点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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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越钧到了,老人穿上一件细条暗纹的白色木棉衬衫,稳当当站在前面,似乎是在看所有人,又好像谁都没看,扫视一圈后,去了别的屋子。
白汁菜因为口轻,考的就是火候。交上去的,多是盐爆鸡丝和滑熘里脊,所以少有人折在这上面。后面的自选菜和冷荤,才是动真格的时候。通常一道菜,考官用筷子蘸过一尝,就能打分了,没人真动嘴吃的。肯夹第二筷子,不会低于八十分。
我先用文火煨烧,出了一盘扒羊蹄,又放宽油炸了一道虎皮豆腐。王永海故意过来说:“屠国柱,你师弟底子不错。这两盘老菜往前面一放,都吃没了,我筷子都没动呢,怎么给你打分。”百汇脸上,全乐开了花。
后来,他瘫坐在凳子上说:“哥,歇一歇吧,我腿都软了。”
我问他:“汤和冷荤你怎么办?”他怯生生地说,打个鸡蛋,做酸辣汤呗。我说:“你就是做出全北京最好喝的酸辣汤,也只能拿二十分。没海鲜,就弄个菌类汤,用蛋清调平面象形,找南瓜、紫菜头和花椒籽,摆个鸳鸯戏水。”
他又问我:“那好,冷荤怎么办?”
我捏着他的肩胛骨,一字一顿地问:“你事先没跟别的师傅打招呼吗?”
他却说:“是谁讲的,靠你就行了!”
我说:“我恨不能一脚踹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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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身后拍我。
“满世界找你们,原来在这屋蒙事呢,这酒楼真他妈的大。”陈其抬起头,来回看。“我那边雕了个西瓜花篮,做到三分之二,不太满意。”
见我和百汇都不说话,他又在我们中间,细声嘀咕。
“要是还没做呢,就拿走,稍微在柄把上刻个叶草纹,再用牙签插几朵冬青叶就好了,反正你们要求也不高。”
百汇对陈其那个笑。
“多谢师哥,生死关头挺身而出,好过话先说满,最后言行不一的人。”
我还在收拾口袋,没搭理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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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们被安排在地下一层,吃员工食堂,本来想缓一缓神,百汇却跟活过来一样,死活要我尝他碗里的菜。
“这可不是一般的麻婆豆腐。”他像个领到压岁钱的孩子,喜形于色。“烹协秘书长李增泉,伺候过朱德,他讲完理论课,一时兴起,下来找了口大煸锅,亲手炒的。什么叫麻口薄芡,你来一口就行,别多吃。”
我说:“我气都气饱了,哪吃得下。”
“哥,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我瞄见他身边有个盛饭的笸箩,就从底下抽个碗,趁人不备,溜进去,搁他面前。我说吃别的也没意思,就惦记您这口豆腐。老先生叫我鬼头,立刻舀一大勺过来。”他仿佛在跟自己说话,我应也不用应。“四川饭店、道林的川菜,地道吧,比他做的,还差一截。这碗豆腐,最重油温,刚入嘴时,那股烫,迫使你必须要在嘴里转,就想用一勺米饭去压这个烫。咽下去以后,又不自觉地想再去吃这个豆腐,这才叫品菜。”
“你也好意思跟我提油温?看你嘴皮子倒是块材料,回去我就把炒锅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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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直接坐到我们这桌,仔细一瞧,是道林的主厨严诚顺。
“有日子没见了。”他跟我们依次点头。
“道林这次没几个人来考,你还跟来,难道你的队伍里也有不让人省心的要照顾?”
百汇听了把头一扭,给我个后脑勺。
“谁有那份闲心,我早离开道林了,如今就在长城做行政总厨。”严诚顺说。
我看看百汇,百汇也看我,俩人像吞了一颗樟脑丸。
严诚顺有些瞧不上我们大惊小怪的样子,说:“饭庄子累,乌七八糟的事也多。酒楼环境好,底薪还高,走到哪里,人家也尊重你。你们不吭不响的,还在万唐居熬着,我才奇怪呢。杨越钧给你们几级工资,说来听听。”
听他把话扯到师父身上,我将嘴一闭,百汇也闷头吃起他的麻婆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