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株粗大的老杨树,晃动着油亮的卷叶,在我们头顶,沙沙作响。
“铺子主要都卖什么?”
“好东西,谁来这里吃?无外乎是炒盘烩饼,蒸屉馒头,再添上三五个小菜。赚回来的,还填不上他那些药钱。他的本事,你知道,用不上的。正常一点了,就帮我撒撒碱面,水一泼,拿笤帚刷个地。犯起病来,我倒希望他别在这里祸害。”
田艳冷冷淡淡地诉说着这些事情。
她那张枯瘦的脸和薄嘴唇,令我想起张晗说过的话,很多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还缺什么东西,随时跟百汇讲,能帮上忙的,我这边一定尽力。”
“放心,上回老陈给钱了,以后我们不会沾万唐居半点的东西。”她转过去打开门,欠身朝屋里看了看,又回来。“大老远跑过来,也没让你进去看一看。不过也是,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这里,你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再和店里说,无非是个人过个人的日子罢了。”
我点头说好,又请她告诉师哥,我来过了。
“还什么师哥不师哥的,以后快改口吧。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出去后右拐,更近一点。”
她使劲朝胡同口瞧着,为我指路,好几次我都想说,你们还是跟我回店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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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算田艳不提出来,我也不会跟任何人去讲他们的情况。尤其是在邢丽浙面前。
但是,可能生活在一起太久了,我似乎忘记了她的专业是什么。礼拜日,她站在叮咣乱响的白菊洗衣机前,掏我的衣服兜,然后我就听到啪的一声,她将田艳给我的信封,摔在茶几上。
“屠国柱,别看你没文化,还总爱搞个鸿雁传书这一套,万唐居里就数你有情有义是不是?”她的尖嗓门一旦吊起来,就像一把冲击电钻,对准你不停地打孔。“说你记性不好吧,店里来了谁,走了谁,你比我账上的数,都还记得清楚。”
我见形势不妙,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说你记性好吧,一封破信,当年差点让葛清把你拉下水,那个教训我看你早就忘了。”
我的手指缝里,穿连出好几个邢丽浙,披头散发地瘫坐在折叠椅上。
我干脆拿起一份《北京晚报》挡在眼前,让她把信封撕了扔掉,又嘱咐她不要到外面说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冷丁丁地瞅着我。
“没什么意思。”我无辜地解释着。
她直起身,回到洗衣机前,拔掉插销,使出浑身力气,一截一截地将窗帘、被罩和我的衣服,重新拽了出来。
“屠国柱,我要跟你分居。”她把那些湿答答的袜子,狠狠扔了我一脸。“现在起,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今天该你洗了,我去拿日记本把你吃了多少饭,用了多少水,都记下来。”
“拢共就一间屋子,怎么分?”
“好办,我这就去买个帘子,你睡地上。”她真的跑到屋门口,换鞋。
“就为了一封信,你让我睡在地上,你要跟我分居?”
“屠国柱,你以为我和你过家家呢,你师哥被店里开除,凭什么把账全算在我的头上?”她一只脚换了皮鞋,一只脚还趿拉着拖鞋,走到我跟前。“这小一年,你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怎么熬过来,有谁问过?”
我安静地把袜子卷好,知道她迟早会说这句话。
“自从干了这个经理的倒霉差事,我就没跟你落过好处。也别说我做人太绝。这样,要么分居,要么你找杨越钧,给你调岗,两条路,你去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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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好阵子没开读报会了,那天师父叫我去三楼宴会厅,还以为有特别的事要跟我们讲。
等我推开门,却只见到他和老五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老五淡淡地叫了我一声:“师哥。”然后看着我走过来。
老人问:“昨天的晚报都看了吗?”
我说:“嗯。”老五摇头。
杨越钧眼皮不抬一下,开门见山地说:“亚运的冷荤会,咱们店没拿下来。”
老五嬉皮笑脸地看着师父,随口便问:“不能吧?”
他显然不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有句话,关上门我们自己说。”杨越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接着讲,“你们二位,一个代表万唐居的现在,一个是万唐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