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后的海南盐田像片撒了碎银的镜子，林深跟珠娘踩着盐槽走时，守心镯突然烫得像块刚从卤水里捞出的盐砖。低头一瞅，镯子上的桂花纹正簌簌地掉银粉，手背皮肤下竟透出《天工开物》里的晒盐图——戴斗笠的妇人蹲在盐槽边扒拉盐晶，卤水在槽里晃出银闪闪的光，在皮肤上亮得晃眼。
"断镯准在老盐仓！"身边的锈刃刀"当啷"磕在盐槽上，刀身上竟锈出个古怪图案：像座尖顶的竹篾盐仓，仓门上刻着"作咸"二字。林深猛地想起爷爷皮箱里的老照片：1953年的海南莺歌海盐场，有个老匠人正用木耙收盐，盐仓墙上就画着一模一样的竹篾仓。
两人踩着泛白的盐滩跑到海边的老盐仓，眼前景象让珠娘倒抽凉气：满仓的机械盐虫正围着盐囤啃，那些虫子长得像生锈的齿轮，脑袋上支棱着合金盐晶，爬过的盐囤全变成亮闪闪的碎渣。盐囤缝里卡着半截白花花的镯子，上面刻着盐晶和海浪纹，断口处渗出的卤色浆液正被机械虫吸食，看着像没熬干的卤水。
"这是《天工开物》作咸卷的断镯！"林深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镯子就被烫得冒白汽，"书里说凡海水自具咸质，日晒成盐，讲的就是晒盐。你看这些机械虫的肚子——"他指着一只正在啃盐囤的虫子，其腹部透明舱里正把盐晶熔成卤水，"它们在把老祖宗的晒盐魂儿当成冷却液呢。"
珠娘突然指着仓壁上的石刻："快看！《天工开物》里的晒盐图！"只见斑驳的石壁上刻着妇人晒盐的步骤：先引海水入滩，再用竹篾席过滤，最后等太阳把卤水煮成盐晶。林深赶紧翻出手机里的《天工开物》电子版，"作咸"卷里果然写着："晒盐必用南竹篾席，借日光蒸卤，如人修心，历经熬煮方得真味。"
两人按图索骥，先去海边舀了桶刚涨潮的海水，又在盐仓角落找到张破竹篾席。林深记起小时候看奶奶晒盐的模样，便让珠娘用守心镯抵住盐囤裂缝，自己把海水倒进盐槽。说来也怪，那些机械盐虫闻到海水的咸腥味，竟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往槽里钻，金属外壳碰到卤水就"滋滋"冒蓝烟，转眼化成雪白的盐砂。
突然"咔嚓"一声，断镯自己从盐囤缝里滚出来，掉进沸腾的卤水里。林深眼睁睁看着卤水自动结晶，雪白雪白的盐晶在槽里堆成小山，上面还浮出幅半透明的画面：三百年前的白露日，扎蓝头巾的姑娘正把只刻着盐晶的贝壳镯子埋进盐槽，旁边年轻匠人笑着往她兜里塞块刚晒好的盐砖，那镯子的模样跟守心镯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圈海浪纹。
"你看盐晶！"珠娘突然抓住林深的胳膊。只见那些晶莹的盐晶上渐渐显出小字，连起来竟是《天工开物》"作咸"卷的全文，字里行间还刻着首诗："海水舀来七尺缸，日头晒出白玉霜，盐槽能盛千担卤，盛不下三更想你的愁肠。"原来这断镯是当年匠人送给心上人之物，为守护盐田情脉才自碎成两半，把一半埋进盐槽，一半藏在盐囤下。
当最后一只机械盐虫化成盐砂时，老盐仓顶上的竹篾突然自己亮了起来，漏下的不是阳光，而是亮晶晶的盐花雨。林深把修复好的断镯套在珠娘手腕上，两只镯子相碰的瞬间，盐光里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匠人背着姑娘跑过白花花的盐田，姑娘兜里的盐砖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却露出里面刻着的"作咸"二字。珠娘腕上的断镯飘着海盐清香，跟守心镯凑成完整的"作咸"二字——原来老祖宗说的"作咸"，不单是晒盐制卤，更是把日子里的苦涩都酿成甜。
回镇上的路上，锈刃刀鞘上的竹篾仓纹竟变成真的小盐仓，林深轻轻一摇，里面竟传出沙沙的盐晶响。珠娘的断镯在月光下透亮如冰晶，对着光细看，能看见盐纹里藏着两行小字："盐田结晶时逢君，情也成盐到白头"——老祖宗的浪漫都藏在这咸涩里，日晒风吹间，早把相思酿成了化不开的盐誓，等着后世的有情人来拾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