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她头也不抬，继续摆弄手中的决明子。
“嗯。”金蟾子把竹篓放下，顺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路上遇到点事。”
“又是哪个孩子需要救？”她笑问。
“是个孩子，但不是我救他。”他坐下，望着海平面，“是我放过了过去。”
小蝉停下动作，侧头看他：“她……还没走？”
“走了。”他摇头，“但她留下了一点痕迹，在一个孩子心里。我不忍抹去。”
“你变了。”她轻声道。
“我一直如此。”他转头看她，“只是以前，我把‘不忍’藏得太深。”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入夜，阿萝踩着木屐啪嗒跑来，手里拎着一坛酒，脸上胭脂比往日更艳三分。
“猜怎么着？”她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满一杯，“昆仑来信了，说是万灵院第一次大议，各地代表齐聚，结果刚开场就有三个妖修打起来了！”
“为何？”小蝉好奇。
“为争‘首倡之功’！”阿萝翻白眼，“一个说招妖幡改革是他先提的，另一个说是他连夜写了万字策论递上去的，第三个更离谱，说自己曾在南天门那天高喊‘妖也有心’，差点被天兵叉出去！”
金蟾子哈哈大笑：“那天全场静默，谁敢喊话？明明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可现在人人都说自己是‘元老’。”阿萝叹气，“连我铺子里那个扫地的小狐狸都说他当年躲在茶棚底下听了全程，感动得三天没吃饭。”
“这就是人心。”金蟾子敛了笑，“一场变革之后，总有人想分一杯功名。只要他们还记得那面‘自在幡’为何而立，就不算彻底变质。”
“那你什么时候去？”阿萝盯着他，“你可是首任监察使，不去坐镇，人家都要以为你畏难潜逃了。”
“明日就走。”他站起身，望向星空，“不过不是以监察使之名，而是以一个普通修行者的身份。我要走遍三界，看看那些曾跪着接令的小妖，如今是否真的挺直了腰。”
小蝉起身，默默为他整理行装。
阿萝嘟囔：“又要走？就不能在家多待几天？”
“世间太多眼睛还在黑暗里。”他背上竹篓，轻声道，“我既已看得见，就不能假装看不见。”
次日清晨，渔村尚未苏醒，唯有一盏灯笼挂在屋檐下轻轻摇晃。金蟾子独自踏上小舟，撑篙离岸。小蝉和阿萝站在岸边，没有挥手，也没有呼唤，只是静静看着那叶扁舟渐行渐远，融入朝雾之中。
舟至海心，忽有异象。
海面无风自动，波涛缓缓升起，化作一条蜿蜒水路，直通东方天际。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低吟之声：
北方，龟甲浮出水面，老龟驮碑而行，碑上刻着“自在”二字；
南方，画眉鸟衔枝筑桥，羽翼划破云层，引出一道虹桥；
西方，蛇妖吐信化梯，寒霜凝为空阶；
东方，独眼老汉立于浪尖，手中拐杖一点，海中竟浮现万千英灵身影，齐齐拱手相送。
这是万妖送行。
不是以权势压人，不是以神通震慑，而是以最朴素的方式，表达最深的敬意。
金蟾子立于船头，衣袂翻飞，眼中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