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莫斯科。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刚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灰暗下来,而且被漫天的煤灰污染得像一块脏抹布。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行人的脸上和身上,每一阵都在催促他们早。。。
莱昂纳尔将赔偿金确认书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指尖在“四万法郎”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切过客厅的地毯,照在他眉心那道因长期思索而刻下的细纹上。苏菲坐在一旁,手里攥着《费加罗报》的社论,眼神却早已飘远。
“四万……”她低声重复,“够建两栋别墅了。”
“不止。”莱昂纳尔缓缓道,“足够请安德烈先生设计一栋能让后人指着说‘那是法兰西现代建筑的起点’的房子。”
他忽然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谁能想到,一场爆炸、一次流亡、一部戏的成功,最后竟换来这样一笔钱?命运总爱用荒诞包装严肃。”
苏菲抬眼看他:“你真打算重建?”
“为什么不?”莱昂纳尔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玻璃门。初春的风带着塞纳河特有的湿气扑面而来,远处梧桐树的新芽在微光中摇曳。“维尔讷夫的别墅不只是砖石木料,它是我的书房被烧毁的地方,是我的手稿化为灰烬的地方,是夏尔?德?拉罗什富科-利昂库尔试图用暴力封住我笔尖的地方。现在他们赔钱,不是为了赎罪??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有罪??而是为了息事宁人。可我要让他们明白,这钱不会进银行吃利息,它会变成一座房子,一座比原来更明亮、更高大、更能容纳思想自由呼吸的房子。”
苏菲轻轻走到他身后:“你会在里面写新书吗?”
“当然。”他转过身,目光灼热,“而且要比《咖啡馆》更锋利。我们揭开了民族性格的伤疤,现在该动手术刀了。”
就在这时,佩蒂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多爷!邢霄丽说她爸爸今天下午要带图纸过来!”
莱昂纳尔挑眉:“这么快?”
“她说安德烈先生一听是您邀请,立刻推掉了市政厅的会议。”佩蒂蹦跳着跑进来,脸颊因兴奋泛红,“他还说,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位作家设计私人住宅,一定要亲自参与每一个细节。”
苏菲笑了:“看来你这位‘令人尊敬的佩蒂男士’的朋友圈越来越不得了了。”
莱昂纳尔揉了揉女孩的头发:“那你以后可得好好练琴,别让德彪西先生失望。”
话音未落,门铃再度响起。这次是邮差,送来一封来自斯特拉斯堡的信。信封上没有署名,但火漆印是一只展翅的渡鸦??这是他在阿尔萨斯时期秘密通信的老友标记。
他拆开信,脸色渐渐沉下。
“怎么了?”苏菲察觉异样。
“北圻。”他声音低沉,“特斯拉的实验室出事了。三天前夜间爆炸,无人伤亡,但所有实验记录和部分设备损毁。当地军方封锁消息,说是‘意外事故’,但现场残留的痕迹显示有人刻意破坏。”
“又是他们?”苏菲握紧了拳头。
“恐怕是。”莱昂纳尔将信折好放入怀中,“拉罗什富科家族的能量不止在巴黎。他们在殖民地也有耳目,甚至可能直接控制某些驻军军官。特斯拉的研究太敏感了??无线输电、远程控制、能量场共振……这些东西一旦成功,足以动摇现有工业体系的根基。贵族们不怕革命者的口号,但他们怕技术真正改变社会结构。”
苏菲沉默片刻:“你要去吗?”
“必须去。”他说得斩钉截铁,“不仅因为我资助了那个项目,更因为那是我们未来的火种。如果连科学探索都要在暗处苟延残喘,那我们的共和国永远只是个空壳。”
“可你刚签了赔偿协议,维尔讷夫别墅的事才刚开始……”
“正因为开始了,我才不能停下。”他望向窗外,“艺术唤醒人心,科学重塑世界。我现在既是医生,也得当铁匠。”
当天傍晚,安德烈先生果然亲自登门。他身材不高,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礼服,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眼神锐利如建筑师的铅笔。他带来的不是草图,而是一整套初步构想:通风系统采用新型对流设计,墙体使用轻质隔热材料,屋顶预留太阳能收集装置的位置??甚至考虑到了未来安装无线电接收器的可能性。
“我知道你在研究新技术。”安德烈开门见山,“所以我设计的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一个能生长的空间。电线管道预埋,墙体可拆卸重组,书房特别加固以防火灾。还有??”他翻开一页图纸,“我在主卧旁边设计了一个地下密室,入口隐藏在壁炉后,可用于存放重要文件或紧急避难。”
莱昂纳尔震惊地看着这些远超时代的设计理念:“先生,您简直预见了未来。”
安德烈淡淡一笑:“真正的建筑,本就该服务于未来的人类生活,而非困于过去的审美。况且……”他压低声音,“我也看过《咖啡馆》。你说得对,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或许,该有人从建筑开始,打破这个循环。”
两人谈至深夜。临别时,安德烈留下一句话:“一周后我会带施工队勘测地基。希望那时你能回来。”
“如果我能回来。”莱昂纳尔平静回应。
第二天清晨,他悄然启程。没有通知媒体,也没有惊动剧院同仁。只有苏菲送他到火车站,手中紧紧攥着他最爱吃的黑麦面包与一瓶热咖啡。
“一定要活着回来。”她声音颤抖。
“我答应你。”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还得亲眼看着安德烈把新别墅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