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出巴黎，穿过广袤的法国腹地。莱昂纳尔靠窗而坐，望着田野与村庄飞速倒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
>“文明的进步从来不是线性的。它像藤蔓，在废墟间攀爬，在压迫中扭曲，却始终向着光生长。我们曾以为革命能带来新生，却发现旧灵魂披上了新外衣；我们曾寄望于帝王贤明，却只见权力腐蚀一切。如今，我走向南方，不只是为了保护一项发明，更是为了守护那种不肯屈服的精神??那种明知前路艰险，仍愿点燃火炬的精神。”
列车经过里昂时，他收到一封电报：邢霄丽来电，“父亲已下令加快进度，预计五月动工”。他回电：“告诉安德烈先生，地下室再多加一层，我要建档案室。”
抵达马赛后，他换乘一艘前往印度支那的商船。同行的还有两名居里实验室派来的助手，以及一名自称“旅者”的神秘男子??后者全程沉默，只在夜深人静时拿出一把小提琴独自演奏，曲调哀婉如泣，似诉百年孤寂。
航行第十七日，暴风雨来袭。巨浪拍打船身，甲板上的缆绳断裂，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莱昂纳尔被困在舱室内，听着外面狂风怒吼，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初抵巴黎的那个雨夜。那时他也这般孤独，满怀理想却又无处落脚。而现在，他即将踏入另一片未知之地，只为守护一点微弱却至关重要的火光。
风暴平息后，他在日记中写道：
>“人类最伟大的品质，不是智慧，也不是勇气，而是坚持。坚持写作，坚持探索，坚持相信明天可以更好。哪怕历史不断重演，哪怕敌人无所不在，只要还有人愿意记录真相、追问意义、创造价值，那么这个民族就尚未真正沉沦。”
一个月后，他终于抵达北圻山区的实验基地。营地比想象中简陋，几座木屋散落在丛林边缘，中央是一座由铁皮与水泥搭建的主实验室。特斯拉正在检查受损设备，见到莱昂纳尔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还敢来？”这位塞尔维亚天才激动地抓住他的肩膀，“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永远留在巴黎？”
“正因为他们希望如此，我才必须来。”莱昂纳尔回答。
当晚，众人围坐在篝火旁。特斯拉讲述了事发经过：一群伪装成劳工的士兵深夜潜入，引爆了储存化学试剂的仓库。幸亏警卫及时发现并拉响警报，否则整个基地都可能化为焦土。
“他们想毁掉的不是机器，”特斯拉冷笑道，“是我正在写的论文??关于利用地球共振频率实现全球无线通讯的理论。一旦发表，电报公司将失去垄断地位，军队也无法再独占信息传播。”
莱昂纳尔点头：“所以他们是怕你改变世界的方式。”
“而你，”特斯拉盯着他，“已经在用另一种方式改变世界??通过戏剧，唤醒民众的自我认知。”
“殊途同归。”莱昂纳尔举起水杯，“我们都试图打破那个循环。”
接下来的两周，莱昂纳尔协助重建安全系统，制定新的保密协议，并建议将核心研究资料分散保存于不同地点。他还亲自撰写了一份详尽的技术报告，准备带回法国公开发表??以此迫使当局无法再轻易掩盖或销毁成果。
与此同时，他开始构思新剧作的雏形。标题暂定为《火种》。主角是一位科学家，在帝国、教会与资本的夹缝中艰难求存，最终以生命为代价将知识传递给下一代青年。剧中穿插大量象征性场景：熔炉、闪电、种子破土而出……
“这不是传记。”他对特斯拉说，“这是寓言。我要让观众明白，真正的进步从来不是某个伟人灵光一闪的结果，而是无数普通人默默坚持、代代相传的积累。”
四月初，他收到苏菲的来信：维尔讷夫别墅的地基工程已启动，安德烈先生每日亲临现场监督，施工速度惊人。信末附言：“佩蒂每天都在钢琴课上弹奏你最喜欢的舒伯特，她说要把这首曲子练熟，等你回来时演奏给你听。”
他读完信，久久未语。夜风吹动帐篷，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他知道，巴黎的一切都在继续前行。舆论仍在发酵，《咖啡馆》已在里昂、波尔多等地巡演，每场结束都有观众高呼“Bis！”；《共和国报》发起“全民反思月”，邀请各界人士撰写关于民族性格的文章；甚至连一些保守派贵族也开始私下讨论制度改革的可能性。
而他自己，则身处帝国最偏远的角落，守护着另一簇火焰。
五月十日，他决定返程。临行前夜，特斯拉交给他一个密封的金属盒。
“这里面是完整的实验数据和原型机设计图。”他说，“我不信任任何邮寄系统。你把它带回巴黎，交给居里夫人和普朗克教授。只有在那里，这项研究才能继续下去。”
莱昂纳尔郑重接过：“我会用生命保护它。”
归途比来时顺利。当他再次踏上巴黎土地时，已是五月下旬。火车站外，苏菲、佩蒂、索雷尔、甚至大仲马都前来迎接。鲜花、掌声、欢呼声再度将他包围。
但他没有停留。第二天一早，他便前往居里实验室完成交接。随后直奔维尔讷夫工地。
施工现场一片繁忙。安德烈的设计正在变为现实：宽阔的落地窗朝向东南，确保全年充足采光；庭院中央规划了一座小型喷泉，象征思想的流动；而那座地下密室，已初具规模。
“按照您的要求，”安德烈迎上前，“档案室额外加深了两米，墙体采用防火防潮材料，顶部设有独立通风系统。”
莱昂纳尔走进尚未完工的书房位置，仰头望着裸露的梁架，仿佛看见未来的自己正伏案疾书。
“很好。”他轻声道，“这里将成为下一个战场。”
当晚，他在新居暂住的小屋里写下日记的最后一段：
>“我们无法选择出生的时代，但可以选择如何面对它。有人选择顺从，有人选择反抗，而我选择书写。写真实，写痛苦，写希望。当所有人都在争论该往左还是往右时，我只想向前走一步??哪怕只是一步，也是对循环的突破。别墅会建成，新剧会演出，科学将继续前进。而我，仍将执笔，直至最后一息。”
窗外，月光洒在工地的钢架上，宛如银色的骨骼，撑起一座尚未诞生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