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春寒未尽，细雨如丝，织成一片朦胧烟幕。城东新建的“光明祠”前，香火缭绕，白莲盛开。那座刻着“母爱如光，照亮长夜”的石碑已被雨水洗得发亮，映出天光云影，也映出无数跪拜的身影。
宿命通站在祠外老槐树下，披一件粗布斗篷，袖口磨得发毛，鞋底沾泥。他望着人群中一位抱着婴孩的妇人正在低声祷告：“愿我儿此生不必以娘亲性命为代价……”声音哽咽，泪落如雨。
他默默摘下斗篷，轻轻覆在妇人肩上。
妇人惊觉回头，见是他，顿时双膝一软，就要跪下。他一把托住，低声道：“别拜我，你才是该被敬的人。”
妇人怔住，泪水滚落，终于点头。
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连山书院后巷背典籍的少年了。八神通圆满、胎藏融合之后，他的存在本身已成为一种象征??不是神佛，却胜似神明；不掌权柄，却令万众俯首。可他最怕的，正是被人供起来。
“阿信！”戚诗云的声音从街角传来。她撑着油纸伞走来，鬓角微湿，眉眼带笑，“你又偷偷跑出来当‘活菩萨’了？一心会那边都快吵翻天了。”
“他们吵什么？”他接过伞，顺势将她往屋檐下带。
“还能为什么？”戚诗云哼了一声，“宿慧非说要建‘弥勒殿’，还要给你塑金身；千面主张重修《连山信育魔胎幽典》，剔除所有献祭之法；林弱水想办女子学堂，教那些曾被贬为‘异类’的母亲识字读经；玄阴秘则提议设立‘血脉平权司’，由我们直接监管六部刑律。”
“人人都想借你的名头做事，可谁也没问过你到底想做什么。”
宿命通笑了笑，望着檐下雨线如帘：“我想做的，早就做了。剩下的，让他们争去吧。只要不再有人因血脉而死，怎么争都行。”
戚诗云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轻叹：“你知道吗？血怜音姨娘昨夜跟我说，她有时看你站在人群里微笑，总觉得不像真人，倒像一场梦??梦见这世道真能变好。”
“那你就告诉她，”他转头看她，目光清澈，“梦也是人做的。人醒了，梦也能成真。”
戚诗云心头一颤，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立于云端。她咬唇道：“可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他朗声大笑：“江州第一楼，今夜就去！我请客，你要吃多少算多少！”
“这可是你说的！”她扬起伞，转身便走，“不准反悔！”
他望着她的背影，笑意渐深。
雨停了。
***
当晚，江州第一楼灯火通明，宾客盈门。一楼大厅早已被包下，宿慧带着一群旧日“四天”兄弟吆五喝六，桌上摆满酒肉，喧闹如市井庙会。
“大哥来了！”宿慧第一个跳起来，拎着酒坛就冲上前，“今天不醉不归！”
宿命通笑着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却暖到了心口。
千面坐在角落，一身黑衣未换，手中把玩一枚玉简??那是他从朱雀号密舱焚毁档案时抢救出来的残片，上面依稀可见“天眼段芬泽”五个字。
“还在查？”宿命通坐到他对面。
千面点头：“当年朝廷为何能精准锁定连山府？为何刮骨刀能在阵法启动前一刻破门而入？若非内部泄密，绝无可能。”
“你是说……连山景澄身边有叛徒？”
“或许不是叛徒。”千面声音低沉，“而是有人早已布下棋局。连山府一事，未必只为剿灭魔胎，更可能是为了逼出血观音的最后一招??让她亲自孕育弥勒，从而彻底掌控胎藏界入口。”
宿命通眸光微闪。
他想起母亲临终幻象中那一幕：门外刀光逼近之时，有一道极淡的符印在空气中一闪而逝，那是**皇朝秘传的‘锁灵钉’**，专用于封禁高阶修行者的神识感应。
也就是说??
有人提前封锁了整个连山府的预警系统。
“幕后之人……是皇帝？”他缓缓道。
“不止是他。”千面递过一张泛黄地图，乃是皇宫地下结构图，“我在玄甲卫缴获的情报中发现，地宫第九层设有‘九龙聚魂阵’，以历代被剿杀的‘异类’精魄为引，炼制‘镇世龙气’。而阵眼所在，正是十五年前连山府灭门当日所采的一缕婴魂??与你胎印同源。”
宿命通猛地攥紧拳头。
原来如此。
他们不仅要杀他，还要用他的血，铸他们的江山。
“所以陛下怕的不是弥勒降世。”他冷笑，“他怕的是，一个不需要牺牲母亲就能觉醒的存在，会动摇他靠掠夺与恐惧建立的秩序。”
千面默然良久，才道：“你要动手吗？”
“不。”宿命通放下酒碗，眼神平静，“我要让他自己走出来。”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