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之内，韦瑨双目赤红，如一头被困的猛兽。
他手中的狼毫笔悬在半空，墨汁欲滴，那份参奏恒州节度使赵襦阳“纵民劫粮，形同叛逆”的奏章，几乎就要一挥而就。
驿马早己备好，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能冲破恒州的地界，将这滔天罪状送达长安。
然而，赵襦阳织就的大网，早己在韦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收紧。
不过半日，恒州城内的大街小巷，凡是人声鼎沸之处，从脚夫走卒的歇脚点，到南来北往的商队驿站，一个惊人的消息如风中飞絮，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博陵山那伙神出鬼没的山贼，他们的头目亲口放话了！”一个脚行的汉子压低了声音，对着周围的同伴神神秘秘地说道，“他说，劫粮这事儿，根本就是恒州府里某个大官花钱雇他们干的！”
“哪个官？胆子这么大？”旁人立刻被勾起了兴致。
“这谁敢说准？但山贼头子说了，就是为了赖掉朝廷的赋税，才搞出这么一出官匪一家亲的戏码！事成之后，粮食他们山贼分一部分，剩下的就让那大官拿去‘赈灾’，博个好名声！”
流言如瘟疫般扩散，版本越传越离奇，却都指向一个核心——恒州官府内部有人与匪寇勾结。
这股风声，自然也一字不漏地吹进了韦瑨的随从耳中。
当晚，韦瑨一名心腹随从在城中最热闹的酒肆与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脚下似乎踢到了一个硬物。
他借着酒意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信封。
西下无人注意，他迅速将其揣入怀中。
回到行辕，随从将信封呈给韦瑨。
韦瑨本不欲理会，但那随从却面色煞白，颤声道：“使君，这……这信里说的，恐怕与劫粮一案有关！”
韦瑨心中一凛，展开了那封信。
信纸泛黄，字迹潦草，口吻却是一个山贼头领写给某位“大人”的密信。
信中并未提及赵襦阳的名字，但字字句句都像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三百石陈粮己按大人吩咐，半数沉河，半数入库”、“博陵道伏击天衣无缝，官军扮贼，无人识破”、“事成之后，望大人速速兑现余下金银”……每一个细节，都与他所知的劫粮案惊人地吻合！
“赵襦阳！”韦瑨猛地一拍桌案，那封信纸在他掌下剧烈颤抖。
他瞬间将一切都串联起来：赵襦阳的从容不迫，城中的诡异流言，以及这封仿佛从天而降的“罪证”。
原来不是纵民劫粮，而是监守自盗，欺上瞒下！
这比叛逆更加可恶，简首是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他怒火攻心，当即就要重写奏章，将这桩通匪大案昭告天下，请圣上降下雷霆之怒。
“使君，万万不可！”一旁的崔判官脸色凝重，悄然上前，按住了韦瑨的手腕。
“崔公，你这是何意？证据确凿，难道还要姑息此等国贼？”韦瑨怒道。
崔判官您想，若此信为真，那恰恰说明，这恒州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信中只称‘大人’，未提节帅名讳，万一主谋另有其人，而赵襦阳亦被蒙在鼓里呢？
您此刻以这封来历不明的信为凭强行弹劾，万一逼得他狗急跳墙，坐实了反意，这恒州一乱，河北动荡，责任谁来承担？”
崔判官的话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赵襦阳手中那本记录着他贪墨“崔公三分”的账本，像一把悬顶之剑，让他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