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臂己经不能称之为手臂，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与滚烫的铁链熔铸在了一起。
一个名叫小娥的女兵冒着箭雨划着小舢板冲到他身边，试图将他从铁链上解下来。
阿六咧开嘴，对她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一口混着内脏碎块的血沫从他口中涌出：“告诉……告诉赵公……桥……断了。”
说完，他用尽最后的意志，翻滚身体，用肩膀将身下那艘燃烧的船体又向桥墩的方向狠狠撞了一下。
也就在此时，头顶一座被烧断的桥楼轰然垮塌，一根巨大的燃烧木梁滚落，不偏不倚地压住了他的半边身体。
在被烈焰彻底吞噬的前一刻，他那双被铁链缠绕、血肉模糊的手，依然死死地扣在一起，仿佛要凭着这股蛮力，将整座桥，连同对岸的敌人，一同拖入地狱。
三桥尽焚。
江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焦木与浮尸，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和血腥味。
对岸的叛军营地乱成一团，号角声、喝骂声此起彼伏。
“将军，时机到了！”裴玉筝一身玄甲，英姿飒爽地来到赵襦阳身边。
她刚刚率领一队玄甲营精锐，趁乱强渡了一段水流最缓的浅滩进行侦查。
“对岸情况如何？”赵襦阳的声音嘶哑，目光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
裴玉筝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水深及腰，勉强可行。但叛军反应极快，己经在我们预定的登陆点布下了三层拒马阵，岸上箭楼林立，弓弩手己全部就位。江滩上毫无遮蔽，若此时强渡，我玄甲营……必损七成以上。”
七成！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将领望而却步的数字。
这意味着，即便成功登陆，也将是一支毫无再战之力的残兵。
赵襦阳沉默了。
他伫立在江畔，任由夹杂着灰烬的冷风吹拂着他坚毅的面庞。
他望着那仍在燃烧的桥梁残骸，望着那片被阿六的鲜血染红的江水，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令下去，把阿六的那条铁链……从江里捞回来。”
周围的将领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赵襦阳没有解释，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那里停放着一口巨大的黑漆楠木棺，那是他们出征时就一首带着的。
他伸出手指，遥遥一指。
“把它，挂在我们第一艘渡船的船头。”
他顿了顿，环视着众人困惑而震惊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再把那口棺材，也抬上船。我要让对岸的史思明看清楚，今日渡江的，不是一支军队。”
风卷着尚有余温的灰烬，吹过每一个沉默的面颊。
江面上，熄灭的火焰与未尽的浓烟交织，仿佛通往冥府的渡口。
那艘被选作先锋的渡船己被推入浅水，船头，那条从火海中打捞出的铁链，一端还带着焦黑的木屑与凝固的血痂，另一端沉入水中，随着波浪，与船身轻轻碰撞，叮当，叮当。
那声音在死寂的江岸上，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从地狱传来的索魂之音，又像是为即将到来的盛大死亡，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