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赵襦阳眼中的迷茫被一种更为深沉的锐利所取代。
人心难测，便以人心为棋。
这天下故事，他不执笔，却要让天下人，都来写下他想要的那一章。
恒州城内，醉仙楼的戏台己经连续唱了三天三夜。
原本那出短促激昂的《马嵬忠烈祠》，在苏湄的授意下，被城中最好的几位说书先生联手扩写，成了一部长篇鼓词。
鼓点时而如急雨叩阶，时而如闷雷滚地，将安禄山如何祸乱朝纲，杨氏兄妹如何权倾朝野，马嵬坡下禁军将士如何逼宫清君侧的段落，演绎得淋漓尽致，听得人热血沸腾。
而真正让这出戏传遍街巷的，却是苏湄新添的一段唱词。
那说书先生将醒木重重一拍，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用一种苍凉悲壮的语调唱道：“贵妃血未冷，将军粮己北；不求天子恩，但求天下安！”
短短十六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恒州百姓的心上。
它不再是遥远京城的宫闱秘闻，而是与他们息息相关、血肉相连的现实。
贵妃死了，可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子弟，己经带着粮草奔赴了平叛的北方。
他们不求天子的恩赏，只求这被战火撕裂的天下能够重归安宁！
这唱词如同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压抑在人们心中的干柴。
一时间，从酒楼茶肆到田间地头，人人都在传唱。
那些路过恒州的商旅，更是将这段鼓词当成了奇闻异事，带向西面八方。
第三日午后，一伙面目凶悍的壮汉冲向戏台，他们是杨国忠旧日在河北道的残余势力，得了命令要将这“污蔑忠良”的戏台付之一炬。
然而，他们手中的火把还未点燃，就被周围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手臂粗壮的铁匠，手持铁钳，怒目圆睁：“谁敢动戏台，先问问我这钳子答不答应！”一个卖菜的老妇，将菜筐挡在身前，尖声道：“唱的是俺们的心里话，你们这群狗贼凭什么不让唱！”
一场本该是暴力胁迫的禁演，竟演变成了一场百姓自发组织的戏台保卫战。
那伙人被上千名愤怒的民众围在中央，进退不得，最后被闻讯赶来的巡城兵士尽数拿下。
薛七郎将这一切回报给赵襦阳时，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主公，三天，仅仅三天！河北道下辖十七州，都己经收到了咱们这出戏的抄本，有些地方甚至己经开始演了！”
赵襦阳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民心如野火，看似沉寂，实则一点即燃。天下人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敢于点火的人。”
这把火，很快就烧到了千里之外的灵武。
灵武的诏书在万众瞩目中抵达了恒州。
使者是宦官鱼朝恩，肃宗身边的新晋红人。
他站在节度使府的正堂上，捏着嗓子，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语调宣读诏书。
加封赵襦阳为“河北道招讨使”，赐节钺，统辖河北七州军政。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然而，这场本该庄严肃穆的册封仪式，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按制，宣读如此重要的任命，当鸣鼓三百，列旌旗于道，以彰皇恩浩荡。
可此刻，府外一片死寂，别说旌旗，连一丝风声都吝于响起。
鱼朝恩更是将那象征着生杀大权的“节”与“钺”，轻飘飘地放在了托盘上，仿佛那不是国之重器，而是两件寻常的摆设。
这是一种无声的羞辱，是阉宦集团对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最阴险的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