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文若,坐,站着说话累得慌。’
荀?依言坐下,姿态依旧端正。
这并非张显第一次让他坐,十三年君臣相伴,私下奏对时,这等随意的时刻越来越多。
他记得初投并州时,这位当时还是虑?县令的主公,便常在那间简陋的书房里,与他挑灯夜谈,饿了便一同分食一块胡饼。
时光荏苒,身份已殊,但某些东西,似乎并未改变。
“冀州。。。。。。总算能喘口气了。”张显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前些年,既要安置流民,又要支撑对袁绍的战事,底子都快掏空了,如今有了这鸟粪石,算是给冀州补了一剂汤药。”
“陛下所言极是。”荀?颔首。
“冀州乃天下腹心,冀州稳,则中原稳,粮食足了,人心便安,有冀州珠玉在前青徐兖三州接下来清丈田亩,编修户籍,兴修水利诸事,推行起来阻力也能小些,只是。。。。……”
“只是什么?”张显抬眼看他,补了一杯茶水。
“仍然是运输问题。”荀?言简意赅。
“鸟粪石自海岛至彰海,再自彰海经轨道,官道运往冀州各郡县,所耗人力,物力巨大,如今虽依托漳水,黄河水运及部分轨道,压力仍是不小,且颗粒化肥工坊集中于彰海,长途转运,损耗在所难免。”
张显沉吟片刻,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
“此事,朕与公至,公达他们也说过,下一步,是要在冀州境内,择两三处交通便利,临近产煤或水力丰沛之地,筹建新的化肥工坊。
原料嘛,鸟粪石是其一,各地磷矿,钾盐矿的勘探也在加紧,总不能一直指望海外,技术局那边,对氮肥的研究也在抓紧,光抓一手,终究非长久之计。”
荀?眼中露出认可:“陛下深谋远虑,臣稍后便与工部,民部细化此事。”
“不急在这一时。”张显摆了摆手,忽然问道。
“文若,你还记得当年在晋阳,咱们刚开始推广曲辕犁和代田法的时候吗?”
荀?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泛起一丝追忆的笑意:“如何不记得,那时我等刚刚肃清王氏,临驾晋阳,不说流民塞道,但也府库空空。
是主。。。。。。。陛下你带着我等下田示范,挨家挨户劝说,甚至不惜以府库粮食做保,才让百姓半信半疑地用了新法,秋收时,亩产虽然只翻了几斗,但也足够晋阳城外,百姓箪食壶浆,高呼使君活命之恩。”
“是啊。。。。。。”张显也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感慨。
“那时就想着,能让跟着咱们的人吃饱饭,穿暖衣,便心满意足了,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让一亩地打出过去倍增的粮食。”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声音低沉了些。
“有时候朕也在想,这般强行拔高亩产,会不会有伤地利?这鸟粪石产地遥远,如此大规模施用,短期确实看到了增长,但若是各地皆有求,就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荀?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并非皇帝一时的心血来潮。
这位主公,行事看似大刀阔斧,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内里始终怀着一份对自然,对规律的敬畏。
他思索着措辞,缓缓道:“陛下所虑,臣亦曾思之,然当今之世,人口渐复,土地兼并之痼疾以经陛下大力整治,稍得缓解,但人地之争,仍是根本。
若无此增产之术,一旦遇上天灾人祸,饥荒流离之惨状,必将重演,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解眼前之急,再图长远之策,方是务实之道。
陛下命技术局研究其他肥料,命各州都注重轮作,堆肥,修复水利,皆是养地之力,待将来粮仓充盈,百姓家家皆有余粟,或可逐步调整,寻一平衡之法。”
张显听罢,缓缓点头:“不错,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是朕有些心急了。”
他叹了口气:“有时候总想着,能在朕还看得见,管得动的时候,多打下些基础,多解决些问题,也好让后人。。。。。。省些力气。”
这话里透出的意味,让荀?心头微微一沉。
他抬眼仔细看了看张显的脸色,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可,便按下心中的一丝忧虑,温声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太子殿下聪慧仁厚,如今又肯深入民间体察,将来必是明君,陛下开创的基业,定能传承有序,福泽
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