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咚”地把肩背靠住门框,门框轻轻晃了一下。沈砚青灰短打在人群里很显眼。沈砚挑眉,嘴上带刺:“出门买菜?沈砚打头,两个半大的跟上,沈砚在前面开路。谁掉队,沈砚拎耳朵扔回来。别给沈砚丢人。”
阿魁盯了沈砚一眼,目光不躲,像两块石头碰在一块儿:“成。沈砚打前,阿魁断后。”
沈砚点了一下阿魁,笑得很贱,笑意却不坏:“会说人话。”
顾青怀里抱着小团子,眼睛还红,眼白里一圈红丝绕着。顾青语气比刚才轻一点,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楚:“沈砚,多谢你。”
沈砚斜了顾青一眼,还是那副欠揍的样子,嘴上不饶人:“顾青看起来以后会麻烦很多次,沈砚先说在前头。算沈砚倒霉。既然认了这个倒霉,沈砚就认到底。”沈砚抬手拿起门闩,手腕一翻,动作灵活,演示给柱子看,“门闩头往里插,门缝塞布,半夜就不响。阿魁手黑,这活交给阿魁,别把门拍折。顾青别逞强,门响顾青先退,不是叫顾青一个人当门神。”
狗剩“噗嗤”笑出声,狗剩立刻被柱子一眼扫回去。狗剩把嘴抿成一条线,耳朵红到根,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申末,第一锅稠粥上了桌。小米在锅里滚,粥面冒着小泡,像一个个小眼睛。香味顺着风往外飘,飘到巷子里。孩子们眼睛里都有光,像猫看见了新鲜的鱼。锅盖掀起来的时候,白汽把每个人的脸都糊了一层水,睫毛上出了小水珠。
二丫先喂小团子,小团子“吧嗒吧嗒”吃得认真,嘴边都是粥,嘴角沾了一点,像白胡子。二丫用指腹轻轻抹掉,小团子咯咯地笑,露出齿龈上两颗小芽儿。
顾青看着,喉头滚了一下,胸口那条线像是松了一寸。顾青把碗端在手里,手心还是有汗。顾青把碗口往自己嘴边挪了一点,鼻尖靠近时闻到了米香和带着一点锅巴的焦香,眼里慢慢有了水光。
狗剩把自己碗里“稠的”挑出来,用勺子“咯吱”一声放到阿桃碗里:“阿桃吃这个。阿桃瘦,阿桃多吃一点,阿桃别倒。”
阿桃耳根一红,声音很小,却说得清清楚楚:“谢谢狗剩。阿桃会吃干净。”阿桃眼尾弯了一下,很快收住,低头喝粥。
柱子吃得最慢,柱子的耳朵一直听门外的风声,像两把小扇子在动。柱子的棍横在膝上,手心贴着棍身,指节有厚茧,手背有新的小擦痕。柱子每吃一口,都会抬眼看一下门缝。
阿魁把一碗递到顾青手边,掌心托稳,碗底碰到顾青的指尖,温度传过来。阿魁的声音压得很低:“青青,先吃。顾青把这半碗吃了,顾青才有力气。”
顾青怔了一下,眼睛看着阿魁的唇形,过了半息,低头,顾青真把半碗吃了。顾青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像从嗓子眼里磨出来的,手还微微发抖。
天擦黑,巷口的狗“汪——汪——汪——”连叫三声,忽然止住,像被人拿手堵住了嘴。风里带了股湿气,屋檐一角滴下冷水,落在门槛上,溅开星点。
阿魁压声,声音像压在门板上:“都靠里。”
顾青丢下短句,字字清楚:“孩子靠中。狗剩不出声。柱子靠门。阿桃把记的特征贴门后。二丫抱好奶娃。”
沈砚把背靠在巷口的墙上,人缩在暗里,脸侧有灯下的轮廓,鼻梁挺,眼尾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看风。沈砚压低声音,懒懒地丢了一句:“别动火。眼睛先亮。别慌。”
夜又深了一点,门闩“咔嗒”轻响,像被指尖轻轻试了一下距离。窗纸那边“吱——”拉出一条细声,像刀在纸上走,声音不大,却划在心上。井口也有动静,石头摩挲的声音一点一点,像有人用手指在井沿边上打节拍。
柱子“当——当”两下,棍头点地,声音不高,节奏硬,像敲在人心窝上。门外脚步顿了一下,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柱子没有动,柱子的眼睛直直盯着门缝,呼吸短短的。
阿魁贴着门,胸口起伏很稳,嗓子压得很低:“滚。”阿魁把木楔往门闩后头一抵,卡死,木头发出“咯吱”一声,像咬住了什么。
顾青抱着小团子往里退,脚后跟碰到凳脚,发出“咯”的一声。顾青胸口那条线又勒回来,勒得顾青后背发冷。顾青手抖得厉害,手背上的青筋凸出来,还是把奶娃从二丫怀里又重新塞回去,又想起二丫要哄小的,顾青又把奶娃塞回到二丫怀里。顾青咬字清楚:“二丫抱稳。二丫别松手。二丫不许哭。”
窗纸边,墙外的影子举着剪子,剪纸,剪子嘴在纸上挪,纸面一条细缝慢慢拉长。阿桃从灶台边抓了一把辣根茎,手腕一甩,朝那只手丢过去。那把辣根正打在对方手背上,对方“嘶——”倒吸一口气,手一缩,剪子掉在窗外,“咚”地一下,砸在石板上。
井口那边,啪嗒一声,粗绳头甩进院,绳尾带着潮腥气,像从井里捞出来的蛇,湿冷冷。绳子在地上滑了一寸,留了一道湿痕。顾青眼前一下黑,脑子里岑野抱着血的影子一闪而过,像有人把火把在顾青眼前晃了一下又熄掉。顾青咬牙,牙根都酸,嗓子沙哑却硬:“不许碰孩子!谁敢碰孩子,顾青跟谁拼命!”
墙外“叮”地一声,像石子打在井沿,绳头一滞,不再往里窜。沈砚在暗处把声音压得很冷,字字清楚:“拿别人的孩子,这手太脏。要试,沈砚陪试。”
阿魁一脚踩住绳,脚背的筋绽出来,绳子被踩得往下陷。阿魁回手抄起柱子的棍,棍尾带风,风带出一声“呼”的响。阿魁的肩背在火光里投出很长的影子,影子落在顾青脚边,像一堵墙。柱子从门缝挤出半身,腰一扭,“呼啦”一棍扫地,棍头扫到门外那人的脚踝,门外那人的脚被扫翻半步,撞到墙上,墙皮上落下点粉,骂声乱作一团,夹杂着一声“嘶”的抽气声。
巷口脚步虚晃,三个人撤退,脚底子“哒哒”几下,声音很快远了。地上落了一小包白粉,还有一柄短刀,刀鞘没有,刀刃发着冷光,刀柄上粘着一点泥。
阿魁追出一步,马上把脚收回来,脚跟在门槛边“咔”了一下停住。阿魁眼神冷,鼻翼轻轻一动,像在闻风,声音压得更低:“不追,这是陷阱。对方等着阿魁出门,门外有绊子。”
顾青这才开始发抖,背抵着墙,耳根发冷,掌心都是汗,手心的汗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往下掉。顾青耳边“嗡嗡”响,像有人在耳朵边敲很小的锣。二丫把奶娃抱得更紧,二丫轻声哄两句,奶娃的哭声慢慢停下来,鼻子小小地吸气。阿桃把辣根丢回灶旁,阿桃的手指尖还是发白,指肚上有一点辣根汁,阿桃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狗剩眼睛红,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顾青,狗剩能打。狗剩可以打。狗剩不怕。”
阿魁看了狗剩一眼,眼神很正:“下回狗剩站阿魁后面。要冲阿魁先冲。狗剩把拳头放下,狗剩先看阿魁的手势。”
门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细布条,塞在门缝里,垫得正好,把缝塞得严严实实。顾青摸了一下布边,布是旧布,边上磨得很软。顾青想起白天沈砚教的“门闩反插、门缝塞布”,胸口那口气又松了一点点。顾青回头看了一眼巷口,沈砚靠在暗处,背在墙上,眼神收着光,嘴角还带着一点冷笑,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像把每一样都看在眼里。
夜后,顾青当场开了短会。顾青把孩子们围在中间,阿魁靠门,阿桃拿本,柱子拿棍,狗剩站在阿魁身后,二丫抱着奶娃坐在顾青左手边。两口呼吸就定,句子短,都是能做的,不打虚的。
顾青说:“孩子绝不单独外出。买东西三人以上一起走,或者让胡婆和汤摊老头代买。一个人不许走。路线靠大路,不走小巷,固定护送。井口压石,窗纸糊双层,门缝塞布,门槛系响绳。灶边放辣根,辣根放两把,放到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晚上睡觉把东西靠到门这边,留出过人的道,不挤到门跟。有人敲门,不开门,白天再说。”